亚仙含笑过来行礼,方维见她穿着一件翠绿色回纹锦袄,鹅黄洒金裙,满头珠翠,知道是最近出挑的人,盯着看了一眼,又将后面的拢共瞧了一遍,才在最后头一排瞥见许久不见的云儿。
云儿清瘦了些,虽是上了妆,穿着十分朴素,垂着头一言不发。方维点点头,就指着她道:“云儿过来。”
云儿抬头看见是他,也愕然地呆住了,老鸨连忙过来推她:“抬举你呢,还不快去。”
一时众人落座,方维坐了上首,酒菜果品流水一样送上来,山珍海味,无所不有。方维道:“都是自己人,便不用客气。”又叫钱公公他们自去选人。
钱公公见亚仙面上有些尴尬,就招呼她到王有庆身边坐了,笑道:“这位是新提拔的苏杭织造太监,名叫王有庆,真是年轻有为。
王有庆便摇手道:“哪里,都是督公和钱公公一力提携。”
方维说了几句送行的客气话,就叫了开席。一时席面上推杯换盏,好不热闹。司设监张英等人便轮番过来敬酒,方维极力推辞,云儿起身笑道:“若不嫌弃,我替督公挡一挡。”
张英道:“到底是云儿豪迈。”
方维见她接连喝了几钟,脸色通红,便摇头道:“你去唱几个,我给你赏钱。”
云儿小心翼翼地问道:“督公,唱什么合适?”
方维笑道:“你这样聪明,自己选就是。”
云儿想了一想,就笑着拿了琵琶,上前拨弦,娇滴滴地唱道:“东南形胜,三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
一曲唱罢,方维鼓掌叫好,“正是杭州胜景,切题得很,唱的也动听。”
后面张英等人都跟着叫起好来,“果然才情非凡。”
云儿就上前跪了,方维给了她一个红封,钱公公等人也跟着打赏,云儿手里装不下,又叫人取了个托盘来,一一叩头谢过。
方维冷眼瞧着,见那亚仙侍奉得十分殷勤,王有庆脸上虽笑,也只是淡淡的,手脚十分老实,就留了心。众人划拳行令,吃了几转酒,酒气上身,都跟姐儿们搂抱起来。方维见有些不堪,微微叹了口气,低声向钱公公说道:“早些散了吧。都是掌印,怕吃酒误事。”
钱公公就叫了老鸨来,给了赏赐,又叫安排暖轿马车。老鸨喜笑颜开,忙不迭地答应。
待人走的差不多了,方维拉了一下王有庆的袖子,低声道:“你同我来。”
王有庆喝了点酒,脸上已经冒了汗。他们寻了个安静的房间坐了,王有庆便上手给他斟茶,又看着四周。
方维道:“这里不妨事,楼里都是东厂的桩子。”他低声道:“小菊跟她父亲已经到杭州了,刚刚托人捎信给我。”又从袖子里拿了张纸条,写了地址。
王有庆伸手接过纸条,含着眼泪道:“谢谢方大人。”
方维叹道:“还是叫她受了大罪。还好杭州山明水秀,是养人的地方。你在那里照应着,务必寻一个敦厚周慎,真心爱重她的人,家世根基还在其次。若是人实在好,穷富不论。到时候只告诉我,我像自己女儿一样添一副嫁妆。”
王有庆点头道:“我记下了。”
方维喝了口茶,又道:“苏杭织造,是安逸尊贵的位子。你年纪轻,有什么不知道的,便多问问资历深的人,自己心里有个判断。处事从容些,宫里的事要办妥,又要体恤民生,你自己拿捏着就是了。”
王有庆连声答应。方维见周边无人,柔声道:“我看那亚仙姑娘,芳姿丽质,怎么你不中意?”
王有庆叹了口气,深深垂下头去。过了一阵才开口说道:“方大人,不瞒您说,我心里有人了。”
方维愕然道:“是要请我做媒人吗?”
他沉重地摇了摇头:“不必了。”
他将十个手指头绞在一起。方维见他为难,就问道:“有庆,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吗?”
王有庆伸手入怀,从里面掏出一个锦绣香囊,上面绣着五彩菊花。他珍重地将它放在桌上,眼神凝视着它,缓缓开口道:“她……在里面。”
方维愣了一下,等明白了意思,浑身打了个突,“这是……”
王有庆点头道:“那不是淑嫔娘娘。哪怕脸已经毁了,周身泡得涨了,我心里知道,那就是她。”
方维震惊得说不出话来,过了一会才勉强道:“金英……你们两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