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里去江阴收茶的人,到了县城,便被些百姓围住了,侥幸逃了一条性命出来,胳膊被打断了,脸上也挂了彩。督公在府里另找其他人,便无人敢领头去。只是这君山茶原是宫里点了名要贡的,督公无法,只得亲自带人到了江阴县催办。那江阴县令程若愚,人如其名,也是个不开窍的。他来拜会督公,可是见了面,只大谈灾民疾苦,说什么民怨载道不胜其扰,并不接采买的话。督公派人在街上暗访,又查出来此人竟是编了首民谣,在当地四处传唱。”
金九华站起来,在后面书架上取出一本书,中间夹了一页白纸。金九华拿了出来,递给方维。
方维在灯下低头看,纸上是一首小词,道是:“太湖鱼,君山茶。鱼肥卖我子,茶香破我家。采茶妇,捕鱼夫,官府拷掠无完肤。昊天胡不仁?此地亦何辜?君山何日摧,太湖何日枯?山摧茶亦死,湖枯鱼始无。山难摧,湖难枯,吾民不可苏!”
方维将民谣读完了,叹道:“这词里一股怨愤之意,便是犯了大忌讳了。”金九华点头道:“可不是。这人也是榆木脑袋,督公让人将词抄了下来,拿到他面前,问这词是谁人所作,他竟是一口承认了是自己写的,督公便立时写了个折子,参他作歌怨谤,阻绝进贡。参劾的折子上去不久,便有旨意来,将程若愚捉拿进京了。”
方维听着听着,忽然脑海里一个念头浮起来,连忙问道:“捉拿他,可是我到南京宣旨的时候?”
金九华道:“果然什么都瞒不过您。正是你们来的那几天,北镇抚司陆大人亲自带着人将他捉了,下了南京锦衣卫狱。只是你们跟李孚走了水路,他们后来走了陆路将人押送上京,便比你们晚几天到。”
方维恍然大悟,只道:“这程若愚不过是区区一个七品知县,在北镇抚司手里,也不算什么人物。”
金九华道:“你道他只是个知县,芝麻绿豆小官。他家中也不是什么世家大族,只是清贫农户。难就难在这人是个新科进士出身,人还未到京师,便有同榜同门的奏折雪片一样上来了。”
第25章 猜测
方维问道:“这程若愚有多大年纪?”
金九华道:“二十八九岁,南直隶农家子出身。”
方维苦笑道:“少年人得中进士,一时年轻气盛,不懂规矩也是常有的事。你家督公打小眼里就不揉沙子,这几年又在江南富庶之地被那些大小官员捧惯了,哪里能容得下他一个知县造次。”
金九华道:“督公原以为这年轻县官就是个不通人情世故的书呆子,没想到还是个硬脖子,听说北镇抚司去拿他的时候,他已经将衙门内的事务交接好了,跟家眷也道了别,穿着一身布衣坐在家里等人来拿呢。”
方维叹了口气道:“既然参他的奏折已经上了,人也已经下了锦衣卫狱,看你家督公的做派,也一贯不是什么畏惧流言的谨慎人物。只要他实心用事,圣上英明,自有公断。”
金九华道:“话虽如此,我们南京督公府去年给宫里头二十四衙门各人的孝敬,比前年略少了一成。我前几日到甲字库交割贡品,便被嫌弃得了不得,说这批送来的丝绸质地发硬,上色又不光鲜,不合宫里的规制,任凭我说破了嘴皮子,就是不肯入库。我找了他们掌事,快把好话说尽了,只差跪下来给他磕头,他才勉为其难地收了。这还只是库房,想着其他衙门的掌事、少监们,势必平日口里也掂着十个过子呢。我们这也是没有法子,还请爷爷您在司礼监老祖宗和祖宗面前多多帮衬着些。我们这些下人们,也是感激不尽。”
方维见他说的恳切,只柔声道:“我们这些人为奴为婢,都是天命,赏不赏饭,也是上头说了算。只是我也有一句良言相劝,你们要想一世平安,便什么事都烂在自己府里头,别什么有的没的,都往宫里面牵扯。你家督公已是得了十年人间的极品富贵,凡事莫要强求。”
金九华听完这番话,脸色都变了,愣了一会平静过来,苦笑道:“爷爷说的极是。我们是一片丹心,只盼天可怜见罢了。”
方维见是深夜了,便起身告辞,金九华道:“爷爷不忙,在南京您给我们园子里手书的题字并对联,督公喜欢的很,已经让我们找工匠照着刻了挂上了。督公再三嘱咐,润笔是一定要交到您手上的。”说完,在书架上取了个信封,便递给他。
方维道:“都是举手之劳,断不敢收。”极力推辞。金九华道:“府里便是在外请那些文人墨客写,也没有不给润笔的道理。”推让了一番,方维便收下了。金九华又送他到门口方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