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到了大堂里,客气一番,纪司房便推着方维和陆耀坐在上首,自己坐在下首。
陆耀叫人上了茶,见旁边书办也在案子前坐好了,便招招手道:“把李荣庆带上来。”
李荣庆在牢里过了一个晚上,慢慢走到堂前,已是头发蓬乱,神色憔悴。方维便微笑道:“他有功名在身,给他把镣铐去了吧。”
他感激地点点头。方维笑道:“李荣庆,按礼部的底档,你是广西柳州府人氏是吧。”
他眼神偷偷看着方维,又看看陆耀,垂头低声道:“是,学生籍贯柳州。”
方维道:“我看了你的呈报,你家向上三代,就你一个人是有功名的。”
李荣庆点头道:“我家几代务农。”
方维道:“那供你读书上进,能考上举人,已经是很不容易了,在家族中也是极为荣耀。”
李荣庆道:“家中父母妻子的确不易。”
方维道:“从广西一路上京赶考,路费自是不菲,在京居停聚会,也要一笔开销。若是无功而返,面上无光不说,盘缠也很教人为难。”
李荣庆听了这话,脸色就变了,眼睛直直地看着方维。方维道:“我问过你的客栈老板了,你住一个月的客栈,不算三餐,也要十余两银子。广西会馆那边,你是科考举子,可以额外便宜些,一个月五两银子就够了,探听消息也都方便。两个地方,就隔着三条街,不过半炷香的工夫就能走到。为什么不替家里俭省一点呢?”
李荣庆的脸色越听越白,支支吾吾地道:“我……我是想着客栈里头舒服些。”
方维摇了摇头道:“你说着是图舒服,却没有雇佣长随,一路自己上京,风餐露宿,想必也吃了许多苦头。其实去年夏天洞庭湖大水,湖广以南,流亡人士甚多,买个年轻男子做长随,身价不过三五两。”
李荣庆张了张嘴,就没说出话来。方维又道:“你是什么时候从广西动身的?”
他想了想,便道:“我是从十月就北上了。”
方维问道:“沿途经过哪里?”
他一边想一边说,慢慢地道:“经过桂林、永州、衡州、长沙、武昌,再过了河南开封府,经过北直隶保定府,赶在正月十七到了京城。”
方维道:“说得很明白。”又对着书办道:“记录在案。”
他便向着陆耀笑了笑,从桌上拿了张路引出来,慢慢说道:“我们从你屋里头,拿了路引出来。上头的文字也都对的上。只是有个天大的破绽,你没发现。”
李荣庆浑身一抖,惊恐地看着他,方维道:“这路引是十一月从广西柳州府签发出来的,你如何能在十月便上路?”
李荣庆惶急地道:“是我……是我记错了。我是十一月才出的门。”
方维笑道:“去年冬天,长沙到武昌一代的官道失修,南北商路不通,客商都避开此处,换走赣江府和临江府官道。加上严寒天气,运河结冰,若你走了长沙,两个月必定到不了京城。”
陆耀厉声道:“你是科考举子,必定也熟读大明律法,我倒是要问问你,伪造制书罪,论斩还是论绞?”
李荣庆浑身抖了起来,慢慢跪了下去:“大人开恩,大人饶命,小人……小人不曾用过这个路引。”
陆耀冷冷地道:“刑律有明文,诈为制书及增减者,论斩。未施行者,绞。”
李荣庆的汗水从额头直淌下来,只是叩头不止:“大人,我……我就是想投宿方便些。”
方维笑道:“李荣庆,其实案子到这里就可以不用审了。门外还有两个柳州商人候着,他们会讲当地土话,你是不是柳州人,一问就知道。我看你也不要再说些无用的话。”
李荣庆道:“大人开恩,小的……祖籍原是柳州的,只是从上上一辈起,就迁走了,所以一直报的是柳州。”
方维笑道:“迁到什么地方了,你给我交代实情。从今往后,你字字句句都得是实话。”
李荣庆道:“小人不敢扯谎,我家现居住在浙江杭州府。”
方维道:“按大明律,生员可以在本籍应试,也可以到寄籍应试。你说你祖籍柳州,我们只当你说的是真的,会再仔细查明,绝不会冤枉了你。可是你假造路引,也是死罪,却是万万推脱不得。”
李荣庆绝望地垂下头去,方维又道:“这事可以先记下来。我再问你些别的,说不定有给你戴罪立功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