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嗯了一声,就咬了两口,入口柔软香甜, 恍惚是幼时的味道。她倚着他的肩膀, 嘴里慢慢嚼着。
方维就伸手揽着她,两个人默默靠在一起, 谁也不说话。马车晃晃悠悠地走着, 她笑了笑, 将年糕递过去, 柔声道:“你也吃点。”
他就笑道:“你先吃吧。吃完了咱们再买去。”
她不知道为什么忽然特别饿,就将年糕都吃光了。他就看着她一直笑。
她被看得不好意思了, 扭头撩起帘子朝外望了一眼,尽管天黑,她还是看出来外面是陌生的景象。她诧异道:“大人,这不是去家里的路。”
方维笑道:“带你去一个地方走一走。”
马车停下了,方维先下了车,又接她下来。见马车走远了,方维就将自己的斗篷解了下来,给她披上。
她赶紧推拒:“大人你自己还没好透。”
方维将手指放在嘴唇上,嘘了一声,低声道:“大街上,咱们不要拉扯。”又指着自己的手笼道:“我有这个。”
这是一条偏僻的后巷,有几户人家,门上挂着红色灯笼,照着地下的残雪,冷冷清清。
方维带着她走进巷子,旁边是一道围墙。他就低声说道:“玉贞,这是我以前住过的地方。”
卢玉贞心下雪亮。他们就沿着围墙慢慢走着。她问道:“大人,这儿你经常来吗?”
巷子里一片幽暗,方维低声说道:“我刚来京城的时候,来的多一点。出宫采买,有事没事就过来转一转。后来有方谨了,自己忙了起来,就来的少了。到这两年,便不大来了。”
他抬头看了看围墙,笑道:“当时大珰们买外宅,都在这一片。过了一阵,就都往碧玉胡同那边去了。”又轻声问她:“你不问我是怎么回来的吗?”
她就笑了:“陆指挥跟你一问一答,都是说给我听的,我心里有数。”
他点点头道:“你这样聪明。我心里头怕你怪我,怎么回宫了也不回家去,不跟你报个信,省的你心里挂念。”
她就停了步子,转过身来看着他:“大人,你不回来,一定是有不得已的理由,不用跟我说。”
方维伸手出来,给她整理了前面的碎发。她忙了一天,头发已经乱了,那根梅花金簪也歪了。他给她重新挽了起来,叹了口气道:“玉贞,我宁肯你没这么体贴,没这么懂事。大凡懂事的人,都是委屈自己惯了的。我不在家,你一个人撑了这么久,我心里都明白。”
她低头笑道:“我心里有念想,就不觉得累了。更何况我如今有吃有喝,又有外头的事情忙着,比起以前也是天上地下了,没那么难过。”
他笑道:“你比我强的多,我一直都知道。”又指着墙里的一棵树,轻声道:“这棵杏树是我当年种下的,你看,都这样高了。”
她抬头望去,见是一棵大树,树干粗壮,树枝茂密,活泼泼地伸了一半到墙外头,树梢顶着残雪,在昏暗的月光下闪着些微光。她笑道:“杏树生得这样高大,可不容易。”
方维笑道:“我当年种下的时候,我干爹说要时时修剪着,才能成型。如今没人照顾,它反而自己生的枝繁叶茂,可见树木有灵,自己也能趟出一条路来。”
他在树下站定了,抬头望着幽蓝色的天空,平静地说道:“他没有坟,没有牌位,什么都没留下。不知道他记不记得这儿,我想告诉他一声。”
他走近了围墙,轻声说道:“干爹,张寿年获罪抄家了。您的仇,我终于报了,我会叫他一命抵一命。”
空气是干冷的,他呼出来的白气,缠缠绵绵地在嘴边飘着。他转过脸去,拉着她的手道:“干爹,我有个人,想带给您看看。”
她心里一震,一下子僵住了。方维平静地说道:“她是世上最好的姑娘,我想跟她过一辈子,求您保佑我们长长久久的。”
卢玉贞抬眼看着他,眼泪禁不住流下来。他们十指紧扣地站了一会儿,四周一片静谧,他默默点了点头,微笑道:“咱们走吧。”
话音刚落,突然有只鸟儿从杏树上飞了起来,树枝猛地抖动了一下,连带上头的积雪簌簌地向下直落,飘飘洒洒地落在他们脸上,凉丝丝的。
他浑身一震,追着看鸟儿的影子,在天边划过,再也看不见了。卢玉贞攥紧了他的手,微笑道:“大人,他能听见的,他一定听见了。”
他嗯了一声,点头道:“是。”抬起手来,给她擦了擦眼泪,又回头望了一眼,笑道:“咱们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