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庄头笑道:“公公一片忠心,我们底下人听了,也是心里暖和的很。这些东西,原不值什么,只是我们的孝心罢了。”
方维笑道:“你这个,我当真不能收。只是我想再额外要些东西,苦于人生地不熟,还请乌庄头帮一帮手。”
乌庄头笑道:“公公想要什么,便请讲。”
方维笑道:“广宁侯府在肃宁县设了这许多庄田,里头欺压百姓、强买强卖、私夺民田的事做的不少罢。”
乌庄头听了,眼睛都亮起来,立即点头道:“那自然是很多的,不过大都上告到县里,就被压下去了。”
方维点点头,笑眯眯地道:“你回去仔细打听着,拣些证据确凿的来给我。人证物证俱在的那种。”又正色道:“若是有一件假的,你我皆要死无葬身之地,你可知道?”
乌庄头连连点头道:“我知道了。绝不能够。”又笑道:“若公公能仗义执言,将这些事上奏天听,您可就是我们府上的大恩人,也是我姓乌的大恩人。以后一定逢年过节,孝敬不断,大恩大德,绝不能忘。”
第93章 家人
秋日的午后是响晴的, 方维坐在苏园后院的池塘边,低头看水里的游鱼。忽然一片叶子晃晃悠悠落在水面上,游鱼争相窜上来, 接喋有声。过了一会, 发现只是叶子,又纷纷晃着尾巴,散去消失不见了。
他忽然听见后面叫了一声:“方公公。”回头看去, 却是多日不见的江之仪。
他楞了一下,笑道:“江大人, 你这近日早出晚归, 可是清减多了。这十来天可是真把你给累坏了, 吃不好睡不好的。眼睛下面都青了,可别再累出什么来。”又笑道:“看你神色舒展,这是已经清算完了?”
江之仪笑道:“查了这些日子,也差不多有个眉目了。”
两个人到亭子里头坐了,江之仪便从袖子里掏出一卷纸来, 指给他看。
方维低头在石桌上翻着看,是他临摹下来的各乡的鱼鳞图册。里头又细细密密地用朱笔填了许多标注。
江之仪指着那些批注道:“我把这五年来的税赋台账、徭役征派、田产买卖都一一翻过,和鱼鳞图册比对过了。”又从中抽出一张纸来, 笑道:“这些大户, 惯会将田地、赋税分割开来,散在别人头上。连同户房里头管鱼鳞图册的小吏, 一起做了手脚。农户里多是不识字的, 自然是当差的小吏说要多少赋税, 便是要交多少。这些户本是贫弱户或是逃亡户、灭绝户, 有些甚至连块地都没有,也要背着别人的税赋, 自己却不知道,十分的税交成十二分。这个叫做飞洒。从税赋台账里能查出来,”又抽出张纸来,笑道:“这些是他们将自己的田亩记在他人名下,叫做诡寄。还有些记在死人头上的,伴随买卖就逐渐查不到了,叫做虚悬。”
方维笑道:“这手段倒是厉害的很,可是听起来隐秘的很,又如何能查得出来呢?”
江之仪笑了笑,捋着胡子道:“这个确实十分难查。只是从田产买卖中,能查出些端倪。或是从户籍黄册中,看看业主究竟是死是活。所以我将这些有嫌疑的,都用朱笔标出来了。”
他又摇了摇头道:“户房的账目,可动手脚的地方,其实甚多。外人实在难一窥门径,也摸不到路数。”
方维点了点图上的标注,笑道:“他们可没想到江大人如此的内行,又这样用心做事,一下子杀了个措手不及。”
江之仪又捋了下山羊胡子,带点得意地笑道:“等闲手段,我倒是不怕。只是确认这些诡寄虚悬,不实地丈量走访,行不通的。我思量着,让县丞或者主簿去找些里正过来,又怕这些人都不干净,到时候上下一气,咱们反而为难了。”
方维笑道:“别急,我给你看个好东西。”便从袖子里掏出两本鱼鳞图册来,在他面前晃了一晃,又递给他。
江之仪打开一看,却是一张在县图上画出来的庄田总图,大惊道:“这是……”
方维笑道:“我约见了广宁侯府和寿昌侯府的庄头,在他们手里要出来的。”又指着庄田的边界,笑道:“我将他们两个庄头分开在两个地方,让他们画两边的庄子有多大。张家的庄头,软磨硬泡之下,不敢多画,画的都是先帝赏给他家的,或是用钱私买有据可查的田亩。徐家的庄头,原跟他们有仇,自然将张家的田亩画的大大的。那这中间的差额,便是他们做手脚的地方了,你说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