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耀带着方维往深处去,故意放慢了些脚步。回廊之上声声蝉鸣,地上石板间多日无人料理,生出浓绿的青草来。
方维笑道:“咱们两个像是专门来赏玩这座园子的。”
陆耀道:“我是个粗人,看不出来这园子那园子的精细古怪之处。我自己家中也有,只是总没空去看。”
一时到了池塘上面的凉亭上,陆耀便擦了擦石凳子,坐下来道:“这里倒是凉快,咱们便在此处略坐一坐。”
方维微笑着坐了,看着蜻蜓在池塘上空飞来飞去。陆耀道:“高俭和金九华两个人进了北镇抚司,我也打着问了,一个仍是痴痴傻傻,一个一问摇头三不知。我心里头着急,才找你出来这一趟。”
方维道:“北镇抚司办案,我又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呢。”
陆耀闻言,深深地看了他两眼,低声道:“方公公,你的手是怎么伤的,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你又替我遮掩了一趟,我这里先行谢过了。”
方维摇摇头道:“也没什么,事发突然,我怕他死了,咱们两个不好交代。”
陆耀笑道:“我也是办案无数的人,你这个话,只好去糊弄鬼呢。那可是你的一只手,再割的深些,就劈成两半了。”
两人目光交汇,方维轻轻点头:“原来你今天叫我出来,是专程来审我呢。”又伸出手来,冲着陆耀笑道:“不如陆指挥现下便把我拿手铐脚镣锁了,到北镇抚司打着问话罢。”
陆耀笑了笑,摆摆手道:“你这是说哪里话。别说我们两个有多年交情,就算没有,你回护了我那一下,也是有恩在先。我在北镇抚司办案多年,也晓得些事情。像高俭这样的大案,能办成什么样,不过是看圣上和宫里头希望办成什么样罢了。至于他真疯了还是假疯了,横竖跟我没有干系,我也无心去管他。更何况他是上过战场有过战功的人,这样的人,我心里头还是佩服的。”
方维听了这番说话,笑道:“没有明白事,只怕明白人。陆指挥真是难得的明白人,肯高抬贵手于我,我这就谢过了。”便拱手行礼。
陆耀还了个礼,笑道:“我可什么都没有说。”又道:“只是我总要查下去,给宫里头一个交代。”便看着方维不作声。
方维笑道:“我是个外人,不敢说什么。陆指挥要重新逛一逛这里,我便陪着走走。”
陆耀愣了一下,笑道:“那是自然。”便伸手拉着方维起身,两个人继续往内宅走。
他们又进了高俭的卧室,地上一片四溅的血迹,已是黑色。陆耀看了看地下的龙泉剑,提起来收剑入鞘,摇头道:“难得的好剑。”
方维笑道:“鲸饮未吞海,剑气已横秋。我虽不懂这些,见寒气逼人,实在是难得。陆指挥要是喜欢,便自己拿着。我那天听金九华说,这是高俭在战场上用过的。”
陆耀道:“可惜沾了你的血,实属不祥之物。”又看了看方维道:“就将它送给你吧,听说宝剑滴血认主,你拿了,便没甚妨碍。”
方维愣了一下,笑道:“我只有一只手了,如何拿它。”
陆耀笑道:“区区小事,我吩咐人送到你府上便是。”
两人看了一圈,无甚发现,又往外走。陆耀一边走一边道:“我这两天想着,有个人我属实不能明白。高俭这一趟,可以说是九死一生。可是金九华这样陪着,明摆着是十死无生。也看不出他得了什么富贵,真叫人猜不透。”
方维却正色道:“陆指挥是不是觉得,宦官爱钱,天经地义?”
陆耀看了看他,笑道:“你别生气,我也是无心的。”
方维神色平静,淡淡地道:“我没有生气。”
两个人在一间房子前停下来,陆耀推开门道:“这就是金九华的屋子了。”
方维抬头看去,屋子里头狭窄的很,除了一张床,还有衣柜桌椅,四周雪洞一般,一色玩器俱无。床上的帐子已经被扯了下来,被褥被胡乱丢在地上。
桌上摆着文房四宝,方维拿起来翻了翻,道:“湖笔端砚,是好的,但是在他们提督府也只算寻常东西。”
陆耀摇头道:“没想到他自己过的这样清苦,这事实在稀奇古怪的很。我差人去查了查,金九华这个人,这几年来常替高俭在南京和北京之间走动,宫里的往来供奉,多半由他经手。这一项几年下来也是上百万两的流水,他也没在外面置个外宅。”又看向衣柜里,抽屉被扔在地上,里头有几只男人挽头发的簪子,还有两盒胭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