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眼,周扶光抬下颚,只看见少年头发好似又长了一些,已经覆盖到耳尖。
她心情不大好,倒也不是因为陈玄乙对她有所欺瞒——反正周扶光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总有三百六十天的时候心情都不太好。
她踢了踢祝谈意脚边的水桶,问:“如果我和陈玄乙吵架了,你要帮谁?”
祝谈意一下子抬起头,茫然:“啊?”
周扶光:“我说!如果我!和陈玄乙吵架了!你要帮谁?”
祝谈意眨了眨眼——在他眨眼睛,而没有回答的片刻间,周扶光原本还挂点敷衍笑意的唇角拉得平直,满脸显而易见的不高兴。
祝谈意迅速找到了答案,回答:“帮你。”
周扶光长长的眼睫上下翕动,目光扫视祝谈意。祝谈意在她的注视下,心脏又开始飞快的跳,连呼吸间都觉得氧气稀薄。
她俄而走近了一步,食指尖戳到祝谈意右边心口,眯起来的眼睛,眼尾上翘,天生带着点居高临下的俯视意味。
“你说的,要好好记住——你是我这边的。”
祝谈意不明所以,但仍旧紧张,感觉自己要因为心率过快而马上昏厥,但看一眼周扶光近在咫尺的脸,又觉得自己能立刻死而复生。
他眼珠往地面看,视线慌乱,回答:“好——”
单音节的回复,因为紧张,语调乱飞得厉害。
周扶光后退两步,与祝谈意拉开距离,心情又变好了。恰好这时候顾千钟交完卷子出来,迎面遇上周扶光与祝谈意——周扶光心情不错,侧过脸主动跟顾千钟颔首,算是打招呼,姿态散漫却矜贵。
她只是同顾千钟打了个招呼。
祝谈意黑漆漆眼瞳盯着顾千钟,视线复又变得审视起来。
顾千钟突然被这两人同时盯住,不禁脊背一僵,宛如被两条蛇盯住的青蛙。
*
当天夜里,一辆奢华低调的马车从县令府邸出发,穿过鸡笼巷,石桥,最后停在了私塾门口。
怀抱长剑的女使先下马车,上前叩门——不一会儿门开,她与前来开门的短发少年四目相对。
祝谈意目光越过女使,也看见她身后那辆低调的马车,还有马车四周环绕的,全副武装的侍卫。他抿了抿唇,警惕的握紧门插,“你,找谁?”
女使后退两步,姿态优雅的行了个礼,道:“我家夫人想见陈先生,烦请这位小先生代为通报。”
她说话太文绉绉,用词很讲究,只可惜碰上了祝谈意这个文盲。女使用词越讲究,祝谈意越听不懂,脸上露出茫然表情,迟疑着站在原地没动。
祝谈意迟疑的时间太长,马车旁边随行的少年耐性不佳,抽出马鞭轮空甩了下,在马鞭的破空声中斥了句:“让你去通报陈先生,还傻站着干什么?知道我们是……”
“阿般!”
马车内传来一声严厉的训斥,阿般不情不愿止住话头,垂眼不悦的瞪了祝谈意一眼。
他本以为自己刚才那一下,定能吓得门边那小泥腿子魂飞魄散——却不想祝谈意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唯有那双瞳孔略大于常人的漆黑眼瞳,在夜色中格外深幽。
只是对视,少年却感觉自己后背起了一层鸡皮疙瘩。那个泥腿子并不害怕,注视他的目光反而令少年感到畏惧。
第13章
那种畏惧的心情只有一霎。在反应过来之后,少年不可自抑感到几分恼怒,握着马鞭的手松了又紧,咬着后槽牙居高临下望向祝谈意——
马车车帘拂动,年轻秀美的妇人下车,女使立即上前扶住她的胳膊。阿般不情不愿冷哼一声,绷紧的手背松开,翻身下马,立在妇人身后。
旁边有侍从提着灯笼,昏黄烛光透过一层细绵纸,照亮四周。
亮的不止有侍从手里的灯笼,还有马车四角装饰的琉璃灯,把私塾大门这一角照得明亮,恍然如天色将亮那会儿的光线。
妇人神色温柔,“小先生,我们想见一见陈玄乙先生,能麻烦你进去通报一声吗?”
她察觉到了祝谈意不太听得懂官话,所以特意用了好理解的句式。祝谈意瞥她,略一颔首,进去敲陈玄乙的门。
这个点陈玄乙本该睡了,他披着外衣出来,听完祝谈意磕磕绊绊的形容后,脸上原本残存的那几分困意全部消失。
祝谈意问:“要,见吗?”
陈玄乙站在原地,片刻沉默,夜色中只剩下蝉鸣声阵阵。他拢了拢衣襟,走下台阶,道:“你回去睡吧,我来处理。”
祝谈意望向他的目光多了几分困惑——陈玄乙摸摸他的脑袋,安抚了一句:“我认识他们,都是故人。”
*
周扶光把院子里的一块石头搬回房间,打了盆水,坐在两张床铺中间的空位上,不紧不慢磨那把剑——她从井里捞起来的那把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