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年前,萧岚在母后脸上也见过如出一辙的笑。戏曲落幕,她的神识回笼。
主唱伶官携身后的戏员跪地,倒豆子似的说了连对的贺寿词,捧得温庭禄笑得合不拢嘴,眼尾的褶痕久久未舒展,他坐在正首宽敞的明紫檀面形南官帽椅上,广袖一挥,大管家捧着一盒厚厚的赏钱下去,伶官和戏员又是一阵舌灿莲花的致谢夹在着不俗套的吹捧。
掌印李厚似是算好了时辰现身的,他挥动手上的佛尘,身后的小太监忙搬上两硕大的笼箱,占了戏台的一大半。一箱是琳琅珍品,另一箱便是珠宝。掌印李厚将佛尘轻轻搭在另一手臂弯处,笑得恭敬不失疏离,“咱家人微言轻,却还是想厚着脸皮借着给皇上办差事的由头,给国舅爷道一声喜!”
先皇在世时,掌印就在御前伺候了,他对温氏的野心看破不说破,终归也轮不到他一个小小的宦官来说,给国舅爷送礼看似皇上重视,实则也是一种提醒,萧恒的贺礼由一个掌印代劳即可,因为萧恒是天子,掌印李厚的一番话说的滴水不漏,既不做高国舅爷也没给萧恒降位份。
这份敲打旁人或许看不懂,温霆禄却是心里门清,他笑了笑,“有劳掌印了,坐下吃一杯寿酒吧。”
掌印却之不恭,可还真就吃了一盏酒,便以公务繁忙谢辞了国舅爷。萧恒的恩威并用,温庭禄纵然心里不悦,可面上不显山水,吩咐大管家上菜。
天厨玉粒、凤翅胜辉、凤集桃源、蓝田方玉......
每一道菜的样式就一个准则:奢华!
萧岚幼时已在深宫吃过许多回了,并不好这些虚面,她甚至觉得这些菜色不如颐园的厨子,空有华丽丽的虚表,味道最多是可口。
“不合胃口?”
听见驸马说这话,萧岚愣了一瞬,脑海下意识浮现了邱五娘和李家三郎恩爱如胶的画面,她学着邱五娘小手捂着肚子,缓缓点头。
她很好奇,驸马会作何反应。
小腹垫上一只大手,驸马关切地问她,“你的小日子还没到,莫不是吃坏肚子了?”
不溢于言表却能令萧岚喜颜于色,满意之际她又隐隐觉的心慌,心跳快的毫无征兆!她这是怎么了?
汝窑清雅的酒盏里倒映着一张倾城风华的笑脸,她就似雨过天青上的金辉,光芒夺目。魏瑾素来知晓她是美的,但见她凝脂玉肌宛若山巅盛开的雪莲,亦是愣神了一滞。
夫妇俩沉浸式含情脉脉的对视之际,不远行走着的魏麟也被萧岚迷人的笑色勾了魂,导致他不慎撞上了一人,被滚烫的汤汁溅了一手,他痛得惊呼出声,“没长眼啊你!”
较近的几位官员皆是面色一沉,他们分明看的很清楚,是魏麟失神地看着某处这才撞了人,然而他们皆是沉默地自顾左右,魏麟不仅是老侯爷的嫡长子,还是萧岚殿下的大伯兄,萧岚殿下不知因何缘由当众戏耍了温庭禄,可见不是个能得罪的主,他们可不想为了庶出李家三郎而得罪萧岚。
李荼月白色的衣袍染了一坨坨褐色的汤汁,那是被魏麟撞到他手上的方形托盘所致,他并未如魏麟那般先发制人而胡乱的苛责一通,而是欠身将托盘放置邱五娘的矮案上,持笔文墨的手在邱五娘的肩上轻落了落,示意她无碍,左手始终木然般垂在一侧。
之后李荼立正身,双手作揖款款而谈,“内子有孕在身,饮食不爽利,李某恐旁人不甚了解内子的食欲喜好,这才去庖厨寻觅了些,不想被撞而烫伤了魏兄,是李某的过失。”
若魏大伯兄与驸马并非一母同胞,萧岚怕是会鼓掌附和一声好,李荼始终未名言冲撞的始末,可一番话严谨妥帖的挑不出错处,分寸感十足。相比魏大伯兄的盛气凌人,李荼有礼有节还不忘给予对方一个台阶,面子里子都顾忌到了。
不过怕是要白费了他的一片好意了,以萧岚对魏大伯兄的认识,他断然会错失李荼不着痕迹周旋出来的两厢体面。
“李兄的意思便是我的过失了?”魏麟横眉冷对。
众人皆是缓缓摇头,对比起李荼非一己的过错还敢认敢当,魏大伯兄就显得有几分咄咄逼人了,不是都说读书人最重颜面,怎么这人反着来?
魏麟还不知他的文采斐然的光芒碎了一地,满不在乎地看了眼邱五娘,“若身子不爽朗留在府里便是,恕我直言,李兄这是因小失大。”
魏麟也回味出李荼说他撞人在先,可拉不下脸和李荼示好,他也没那个文墨向李荼一样把死的说成活的,干脆将矛盾转移到女人身上,有身子了还矫情一口吃的为何不宅府里?
他不知,这番话令厅内的女眷皆是冷了脸,尤其是生养过的,她们都是从怀孩子身子重的艰辛日子熬出来的,每天提心吊胆的不说,即便吐的肝肠寸断也要强逼自己吃上几口,熬过了三个月坐稳了胎才敢稍稍走动一二。邱五娘定然是闷得太紧才会出来赴宴,且有身子的人赴寿宴正是多子多孙的寓意,温庭禄都没支声,他倒是越俎代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