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粗口爆得真心实意,沈孟枝哑然失笑,道:“这只是半成品。要做好一盏长明灯,步骤还有很多。”
“为什么送这个?”齐钰回过神,问,“虽然好看,但做起来也太累了。”
闻言,沈孟枝微微一顿。
半晌,他才语带笑意,低声道:“古籍上说,长明灯,照因果,明归途。”
他只是那日听楚晋无意中提了一句,他的生辰就是除夕那日,所以一时起意,想要悄悄送给他一个惊喜。
像他们这样的王室贵胄,天下琳琅异宝,都见过了。偏偏沈孟枝骨子里也是心高气傲的,送给心上人的礼物,一定要独一无二。
思来想去,他就想到了燕陵民间象征着长宁与缘结的长明灯。
除夕夜本就会点长明灯。一燃上,就不能吹灭,直到油尽灯枯。一灯如一人,望尽因果,照彻长夜。
但单单是一盏油纸灯,又显得寒酸了些。
他记得燕陵古时有一种秘术,能隐匿纸上字迹,遇火则现。于是他在万宗阁挑灯,翻找了一夜的古籍,终于找到了有关记载。
——深秋时节的照夜清,十二峰山巅初雪后的宣草,从卵石中提取的磷灰。
他费了不少力气把这些材料一一集齐,很快便是最终的一步。
事情进展到这里都格外顺利,沈孟枝松了一口气,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了积攒已久的疲累。
“我有点困了。”他晃了晃脑袋,想要变得清醒一点,“这些东西,就先放在这里吧……”
话音未落,门外忽有一声鸟叫,两人齐齐望去,便见言官正停在门口,探头探脑,尖尖鸟喙中还叼了一封信。
齐钰难以置信道:“这不会是楚晋的信吧?”
相比他一脸的惊诧,沈孟枝显得淡定许多。他招了招手,言官便飞了过来,落在他手心,将口中信一吐。
齐钰还在嚷嚷:“你们难道这些天一直都有来往?”
看清来信上的落款后,倦意被强压下去,沈孟枝不置可否,轻轻打开了信。
楚晋走时,没有带上言官,这家伙就充当了传信鸟,每当驿差将信件送来时,它就争先恐后地飞去衔来给沈孟枝。
信的内容简短,笔力遒劲,行云流水。沈孟枝读完,绽开一抹浅笑,随即又将信叠了起来,完整如初地放在了一边。
齐钰看得心痒痒:“他说什么了?”
“没什么,”沈孟枝道,“一些宫中趣事罢了。”
“什么事这么有趣?”齐钰面现怀疑,“能让你笑得这么开心。”
沈孟枝瞥了他一眼,轻声道:“秘密。”
宫中的事情诚然有趣,却也不能让他如此。他笑是因为这封信的最后,那人提笔懒洋洋地抱怨了一句。
——湘京虽富靡,不如褐山月。
他甚至能想象到楚晋披着外衫,倚坐在窗前,衔笔望月良久,继而闲闲落下几笔的样子。
年少时母亲同他道思念有形,他不懂。
走过人间数载,红尘中徘徊一遭,再思量,方惊觉。
*
燕陵都城湘京,与胥方相距千里,软红香土,四衢八街,富贵迷人眼。
楚晋坐在马车中,拨开窗帘,漫不经心往外看了一眼。
他几日前向书院寄信一封,告诉那人,自己会向萧琢请辞,于除夕那日赶回去。
这是他早有的打算。虽然沈孟枝从未提起过,他也大概能猜到,除夕那天应该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再者他也没想在湘京待多久,萧琢那些铺天盖地的眼线暂且不提,这阴不阴沉不沉的天就够让人烦心的了,一连十几日,都是一样的压抑。
楚晋望了眼云迷雾锁的天,松了手,帷帘垂了下来。
身旁侍从恭谨道:“世子,马车将要入宫门了。”
楚晋闭着眼,不轻不重地应了声。
萧琢今日于宫内设宴,宴请群臣,他受邀前来,正好可以试探一番如今燕陵君臣的关系。
这也是旧秦派他前来的一个原因。不只是心甘情愿做对方手上的一枚人质,安安分分地作出一副无害的样子,来稳定两国的盟约;旧秦友好的外表下,深埋着更为庞大的野心。
而他就是实现这场野心所需要的,最不可少的一部分。
马车徐徐向内驶去,在内宫门口停下。
侍从向外看了眼,了然道:“前面是朝中的几位大人。”
楚晋循着他示意的方向望了一眼,正看见几辆原地停驻的马车。与其余几个装潢华丽的相比,为首的一辆车身显得格外朴素,既没有花里胡哨的装饰,也没有什么浮夸的图腾。唯有车顶镶了只玉燕,显得格外别致。
侍从絮絮叨叨地向他解释着:“这镀白金的是郎中令娄大人的马车,挂银穗的是御史大人的马车,雕金角梅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