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担心,”他说,“我把他们安置好了。”
并且他找到了一样东西。
那是与沈孟枝屋里一模一样的剑穗,系在一柄残破不堪的断剑上,被血染成了红色。
他把它捡了起来,在河里洗干净了。
楚晋看着那剑穗上编得歪歪扭扭的结,似乎看到了那人认真又笨拙的样子,恍惚笑了下,随即便是难言的心疼。
他张开手心。
一枚雪白的剑穗,安静躺在他的掌心。
沈孟枝怔怔望着那枚剑穗,再也移不开眼睛。
原来是这个。
原来他不记得的承诺,他想不通的承诺,他未当真的承诺,是这个。
——我想要兄长回来。
梦境与现实交织成一片,纠缠不清。在那些或远或近、或真或假的声音中,他听见楚晋低声道:“我把他……带回来了。”
楚晋低着头,将剑穗放到了沈孟枝的手心。放得很小心,没有让指尖的血沾到那人白净的手上。
他像是终于完成了一件未了的心事,强撑着他走到这里的那口气倏尔散尽,眸光如将熄的烛火般,迅速黯淡下来。
被刻意忽略许久的痛楚自四肢百骸反扑上来,变得更疼,疼得他有些站不稳。
楚晋觉得自己从没有这么累过。明明这样的伤也不是第一次,他都硬生生挺过来了。可兴许是这场雨太冷,这个人太远,他曾经有多习惯对方带来的温度,如今全部收回时,就有多么疼痛。
“私自下山……又惹你生气了。”他闷闷咳了一声,还是笑,“我明日去领罚……”
领罚。
楚晋漫不经心地想。
如果是领罚,那是不是还有机会见到他?他的师兄这么认真,他每次的责罚,都是对方亲自监督着完成的。
他这么想着,脑中忽然如被重锤击中,咚地一声闷响,眼前骤然黑了下来,不受控地向前倒去。
意识还没完全消失。有人接住了他。
松香一霎那包裹住他,他觉得喉间那剧毒的枝条,又悄然冒了芽。
……
作者有话说:
“人们总喜欢用疼痛来衡量爱意。”
忘记在哪看到的了,印象很深,深以为然)
第62章 栀子·我讨厌你
反复折磨人的热度缓缓褪去,疼痛被安抚平缓,浑身只剩下了累。
好累啊。
五日五夜,在死人堆里入睡醒来,再加上连日的奔波,最后的精力也被消磨殆尽。
被代国的士兵发现追杀的时候,他异常平静。拖着满身伤回到书院时,他也很平静。
只有那扇门开的时候,死寂荒芜的内心才猛地活过来,痛楚也变得愈发清晰。
楚晋觉得自己病了。
他遵循本能,不想睁开眼。可是窗外的日光漏进来,丝丝缕缕照在他脸上,恼人得很。
他动了动手指,却不期然触到了什么柔软的东西,迟来的知觉回到了身上,他意识到那是一只手。
楚晋倏地睁开眼。
头顶的房梁是仿古的制式,雕着胥方特有的花纹,与轩室那被雪压塌后重换的新房梁完全不同。
他望着房顶发呆。直到眼睛盯得发涩,才眨了下眼睫,心跳无端变快了些,目光缓缓下移,落到了与自己十指相扣的那只手上。
这只手和主人一样漂亮,流线优美,每一处起伏都恰到好处。热度自紧贴的掌心传过来,纤长的五指勾在他的指缝,露出素白的手背,衬得淡青血管清晰可见。
手的力道微松,因为那人倚在床头睡着了。
沈孟枝一手垂在床边被他箍着,另一只手臂搭在床头的桌案上,撑着脑袋,睡得不太安稳。他那只手里还松松握着把竹扇,随着匀长的呼吸一点一点。
原来他发热昏迷时感受到的凉风,不是错觉。
楚晋的目光落到他脸上,一开始克制得极轻,羽毛般扫过,到后来,转为肆意的逡巡。
最后,他怔怔地伸出手来,向对方的眼睫探去。
指尖在半空中停住。
沈孟枝睁开眼,眸光平静地看着楚晋近在咫尺的手。
一时之间没有人开口。楚晋若无其事地撩起他的几缕发丝,拨到了耳后,挂上了一副熟悉的笑意:“师兄,头发乱了。”
手指擦过耳畔,沈孟枝没有躲闪。
他问:“为什么?”
楚晋望着他安静的眉眼,缓缓收起了笑容。
说起来好笑,他收拾东西去沉因山的时候,并没有想太多。
他没有痴心妄想一个原谅,也不是毫无缘由地发疯。
他只是忘不掉那夜烛光下,那颗灼烫的眼泪。
楚晋目光动了动,像是从对方此刻平淡的面容,看到了掩埋在那晚的满面泪痕。
他说:“你哭了。”
没有那么多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