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人愣了一下,不动声色地收起了袖中没来得及射发的石子,抬眼在人群中看了一圈,却没有发现动手那人的踪影。
众人皆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回过神时,行客已经哀嚎着滚倒在地,脸颊和双臂几个肉洞血如泉涌,痛得几乎昏死过去。
唏嘘之时,白衣人却捡起了地上的剑,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一剑斩断了面具的下半截,露出精致玉琢的下颌和一线浅色的唇。
他戴着这半副面具,走到行客面前,居高临下道:“现在,还像吗?”
那行客趴跪在地上,脸上血与泪混在一起,因为脸颊破了两个洞,说话都含糊不清,丝毫没了方才的风光:“不像……不像了!是我一时起意,不识好歹!救……救我,我是石城郡守的人!”
白衣人恍若未闻,将剑重扔回地上,脸上露出了一丝倦意。他拿起自己挑好的药材,轻轻扫了一眼围观的人群,然后走到某个方向,低声道:“劳驾,能让一下么?”
上一个被这么问的人已经躺在地上半死不活了。众人暗自打了个寒战,齐刷刷让出一条路来。
白衣人看着那条足有两人宽的路,顿了一下,似乎有些无奈,但最终没说什么。等他离开后,众人见此事已了,也就四散开来,至于那个重伤呻吟的行客,则被人转送去了县衙门上。
*
听夏心情忐忑地走在楚晋后面。他觉得自己跟来胥方就是个错误,这一路上不知道触了摄政王多少霉头,要不是命硬,脑袋都该掉十几回了。
一想到这,他就恨李晟恨得牙痒痒——这老匹夫果真阴毒,一桩桩一件件,无不是针对楚晋而来,纯粹是拿那些难见天日的陈年往事膈应人。
楚晋先前有没有被膈应到他不知道,但最后这一遭,大抵是动了真怒的。
摄政王这些年来韬光养晦、敛尽锋芒,端的是不动声色,哪怕杀人,借的也是他们这些锋利的刀,自大秦立国以后,听夏就从未见他亲自动手过。
但是刚刚他看得真切,楚晋那一簪,用了起码六成的力道,莫说人骨,连石头都要裂开条缝来。
听夏边想着,边屡次偷偷拿眼瞄他,被后者抓了个现行,楚晋侧脸,似笑非笑看了过来:“我脸上有花?”
听夏连连摇头:“没有,没有。”
他也不敢细问刚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直觉告诉他,要是真问出了口,恐怕真就小命不保了。
楚晋望着远处沉沉夜色,半晌,冷不防道:“方才那一簪,是不是射歪了?”
他问的奇怪,听夏立刻心领神会:“那人还有口气,送到县衙府上了。”
“这么晚,就不用县衙大动干戈了。”楚晋语气随意,“你去处理一下。”
听夏明白自己这是来活了,兴奋地应了下来,紧接着又犹豫了一下,问:“那你去哪?”
在听到这个问题之前,楚晋倒从未动过去哪的念头。胥方城不算大,没有大秦都城封灵的繁华昌盛,再加上他在这里生活过五年,对这里的门店如数家珍,未免兴致缺缺。
他动了动唇:“我……”
话音未落,忽然听见身前传来一道稚嫩童声:“娘,我见过这个面具!”
那戴着一张兔子面具的女童指着楚晋,兴冲冲地对着身旁的妇人说着。妇人忙拉下她的手,满怀歉意地看向楚晋:“公子,对不起,小女不懂事,您别放在心上。”
楚晋摇了摇头,表示无妨,却听那女童小声嘀咕道:“明明就是一样的嘛!连断的地方都一样……”
他抚过面具断面的手指一顿,陷入了沉默。
听夏难得见楚晋吃瘪,脸上的表情差点没绷住。一想到当初他斩断半截面具时的淡定自若,简直就是在啪啪打脸,谁能想到那白衣人随手一剑,竟得到张相同的面具,一丝一毫,分厘不差。
他正乐着,却听楚晋道:“我回客栈。”
“还有,你若是再磨蹭,”他轻轻瞥过来一眼,看得听夏一僵,“最后耽误了时辰,你也别回来了。”
听夏一凛,急不可耐地跑了。
在他跑得没影后,楚晋才转过身,向着截然相反的方向走去。客栈在胥方城中央,但这条路却通向城外,压根不是去客栈的路。
远处,褐山掩在一片阴云之中,乌沉沉的颜色似与夜色融为一体。那里似乎少有人家,只有零星的几盏灯,闪着微乎其微的光亮。
楚晋逆着人潮,慢慢走到了路的尽头。这里已经是褐山的山麓,四方寂寂,杳无人音。丛山环抱,万木郁葱,万家灯火被他抛之身后,于是天地之间只余墨色。
他在这众生寂静中,迎着月光,拾级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