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少年转身而退,离开了房间,剩陈庭樾一个人在房间里面。
他抬手覆上眉头,眸子疲惫地紧闭,心里如潮水般汹涌澎湃的感情一拥而上,几乎要将孤寂的他吞没。
不是这样的,许词。
他只是,满脑子都在想他而已。
陈庭樾失落的垂下了手,他满心颓然,而后苦笑一声,垂着眸子不再多过问。
视线所及之处,房间内两张床榻挨的很近,桌案上什么东西都是成双成对,散乱的丢在一起,两人的话却是越来越少。
陈庭樾忙于接手处理邵府生意上的事情,很少再去听宋之杭讲课,许词一个人听课倒也认真起来,他无法接触到的江城外面的世界,只能一一在书中描摹幻想。
两人累了一天,回到卧室里稍作洗漱便沾枕就睡,半个月说的话甚至可能都不如今晚这么多。
这三天,便是他们同寝而眠的最后一段时间了。
三天之后,七月十五日,便是宋二小姐嫁入邵府的日子,从此,他们便再不可能同屋而眠了。
不过,于许词而言,这意味着他从此可以不再被拘在家中念书,可以着手邵家生意场上的事了。
这是陈映兰亲口跟他说明的。
“我本厌恶你插手这些生意事,只想你在江城邵府里安安稳稳一辈子,当个富贵闲散的纨绔少爷。”
“但你若是执意要学,我便也不拦你,可前提是你要与宋二小姐成婚,且永不和离。”
烛火明灭里,缠绵病榻的女人说话一字一句,像铁一般掷地有声。
她明明就跟即将枯死的花一样,脸色苍白,骨瘦如柴,看上去死气沉沉,但是那双眼睛却坚定的如寒星,散发着冷意。
他跪在床前,直视着女人的眼神,没有害怕也没有反抗,毫无惧意,眸色平静的像湖水。
“我答应。”
这大抵是许词自懂事以来,第一次主动低头向她摆出低姿态,因此她话里也难得的流露出一丝温情来。
可陈映兰用剩下残破衰败的半辈子都猜不到,幼鹰羽翼未满,心却比天高,再缠绵婉转的江南水乡、貌美柔弱的闺阁女子,也困不住少年要高飞的心。
第四十六章 一朝被蛇咬
许词跟陈映兰所说的这些话,都是陈庭樾不知情的,他并不知道他们私下里暗流涌动的交锋、各退一步的利益、达成的共识。
他只是突然间在某一刻发现,许词不那么抗拒娶宋二小姐了。
江城的夜色很美,临近入秋的月光冰凉,许词与陈庭樾各怀心事,两人呼吸着同一片月光下的空气,背对着背枕月而眠。
许词仍在宋之杭那里念书,他敛了性子,不再耍泼使赖,拿起书页沉着心翻看的时候,倒也有几分斯文沉稳,丝毫不见当初漫游长街、纵情肆意的少年影子。
这是最后三日了,再往后,他就不用来这里见宋之杭了。
宋之杭闲下来,他端起一杯茶轻啜一口,眸子朝许词这里一扫:“怎么,一想到马上就不用费心思写文章应付我了,就这么兴奋?”
院中环境清雅,树木枝叶繁密,在灼灼的秋阳下撑开大片浓荫,在盛夏之时,这里定然是凉爽无比,可濒临入秋之际,许词身上穿的单薄,竟觉得后背攀上几丝凉意。
他朝宋之杭笑笑,开着极有分寸的玩笑话:“怎么会呢,先生授我以诗书,教我看人间,我怎么可能会庆幸早日脱离您身边呢?我难过还来不及呐……”
宋之杭眸子微闪,里面划过不可察的暗芒。
他咳了咳,肃清嗓子开口:“那就好,我还以为是你嫌弃我了。”紧接着,他话锋一转,“虽说几日之后我便不再为你讲课,但我们相见的机会也不一定会就此减少。”
“许少爷,届时还请多担待啊。”
他话里话外颇有几分意味深长的弦外之音。
一时之间有些摸不清宋之杭的意思,陈庭樾心中起了些疑惑,但也并未过多的放在心上,陈映兰给他请来的这位先生,学识无疑是优秀的,就是有些时候,总会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
宋之杭常黑衣高领,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即使是给许词授课,也经常只是给他提一些引导,让他独立思考,自己则经常保持缄默。
这位先生看起来总是很神秘,他看起来很年轻,容貌俊美,嘴唇薄而色淡,身量颀长,是那种很讨女人喜欢的长相,就是冷酷的像座移动冰山一样。
宋之杭的眼神是不遮掩的冰冷,锐利而不容万物,看周围一切都一视同仁,所以对什么事都不感兴趣。
他刚来那两天,许词还不怎么敢跟他对视,如今,已经能轻车熟路的跟他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