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服务员送来一杯热牛奶,打断了尹浩然的叙述。
尹浩然也不急着继续说下去,眉目舒缓,表情愉悦,似是在回味。
想起自己那时的死皮赖脸,武澜突然觉得也有些口干舌燥,端起牛奶小抿了一口,轻轻咽下,将自己从尴尬的情绪中抽离。
然后,她抬眼看向尹浩然,打破了沉默,“我记得我从没有见过你妈,她为什么要唆使常凯旋欺骗我爸?”
尹浩然再次端起咖啡,抿了一口,幽幽开口:“本来我是打算回国后就跟你分手的,可我舍不得,舍不得就这么离开你,于是我开始一边在武氏工作,一边用自己的方法查找线索。再然后,我妈发现了你,她开始逼我离开你去找何兰心,我极尽全力的去说服她,努力向她证明我既可以拥有你,也可以报仇。眼看着我妈就要动摇了,可就在这时,你爸找上了门,那天我妈刚好也在。”
“我爸到你家找你?”武澜惊讶睁大眼睛,她从来不知道父亲还去过尹浩然的住处。
苦涩的笑又一次在尹浩然的唇边蔓延,“可能是觉得公司人多口杂吧!他直接来了我家,带着一张五百万的支票,让我离开你,离开武氏……我一直都知道他不喜欢我,但却不知道他竟抗拒我到这个地步,当时我整个人都懵了。他倒是坦诚,说找人调查过我家的情况,也知道我一直没有放弃和逸衡对抗,他不想因为我影响到武氏的正常运营。”
“你爸的到来将我所有的努力都化为泡影。那之后,我妈就坚定地要求我离开你,应该也是从那时起,她开始对你爸怀恨在心。”
武澜瞠目结舌。
怎么会有人仅仅因为做父亲的不希望女儿跟她的儿子在一起,就实施那样恶毒的报复?
她双拳紧紧握起,指甲深深陷进肉里,却依旧难以遏制自己心中的怒火,怒目圆睁地看向尹浩然,声音因为愤怒变得有些沙哑。
“仅仅是因为我爸让你离开我,她就教唆别人骗我爸钱?”
尹浩然撇开脸,不敢看武澜的眼,低声解释道:“我妈在我爸死后就开始变得特别偏执和歇斯底里,我一直怀疑她有精神方面的问题,也让她去医院检查,她不肯,坚称自己没病。所以她会对你爸怀恨在心,这点我并不奇怪,只是没有想到她会做出那样恶劣的事。对不起,武氏和你爸的事我有推卸不掉的责任。”
“我爸跳楼那天,你妈有没有发过信息给他?”武澜咬牙切齿地问。
她一直觉得父亲跳楼的事藏着她不知道的隐情。
闻言,尹浩然扭头看向武澜,大概猜到了她的想法,垂眼沉默半晌后抬起头来,缓慢又笃定地开口:“虽然我暂时没法直接去问我妈这个问题,但她那个人看着疯狂野蛮,却是个很内向,很胆小的人,她应该不敢直接跟你爸联系。我们在一起那么久,她知道你的存在却从没有找过你,甚至连一条短信都没发过,就是因为她不敢直接面对冲突,她会在背后唆使常凯旋骗钱,但不会自己直接联系你爸。”
武澜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相信尹浩然,但看他笃定的表情,又不得不信。
确实,父亲跳楼那天,警察勘察过现场,给出的结论是非他杀。父亲的手机警方修复后也还给了她,若是有疑点当时应该会提出来。
前后结合起来,父亲自己跑到公司楼顶轻生的事实清晰明了,不容置疑。
现在想来,其实是她自己一直不愿相信,不愿意相信,如山如海,护佑着她们母女三人的父亲也会有脆弱到想一死了之的时候。
可生而为人,谁又没有脆弱的时候?
脆弱得想要逃离一切,躲到一个谁都找不到的地方。
她的父亲在被冠上丈夫和父亲的称呼前,也是一个普通人。
一个会恐惧,会疼痛,会绝望的普通人。
想通这点,武澜突然有些想笑。
她也确实笑了。
可笑着笑着,眼泪却又开始止不住地往外涌。
她一直幻想着有那么一个人推父亲下楼,就算没有推,也用言语刺激了父亲致使他跳楼。
可到最后才发现。
原来,推父亲下楼的是藏在人性最深处的那份卑微和脆弱。
在强大的造物主面前,谁又不是一个卑微,渺小又脆弱的人?
想通这点后,悬在武澜胸口近一年的石块终于落下,整个人一下子轻松了许多。
她轻叹一声,看向对面坐着的那个苍白清瘦,疲惫不堪的男人,那个同样被命运支配着的男人,突然想起两人在国外时一起度过的那段好时光。
那个如松如栢,俊逸不凡的尹浩然。
那个执拗,倔强,几次三番表白被拒,却还是横冲直撞,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