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玄龄微微侧首,余光敏锐地察觉到李世民此刻的视线只独独落在魏徵一个人身上。
房玄龄蹙眉,这个先太子旧臣……
魏徵沉默了一瞬,他不信李世民看不出来这是什么,所以他也同样不解李世民为何还要冲他寻一个答案,分明是已经知晓了的,不是吗?
魏徵深吸口气,他扯了扯唇角面上勉强带上了笑意:“回陛下的话……这是臣抄录的臣同陛下私下往来问对前后谏诤的言辞。”
李世民没有回话,但魏徵却觉得自己的呼吸都莫名困难了许多,他垂眸不敢再看李世民的目光。
说不上来是因为李世民此刻气场的可怕,还是……因为里头难掩的失望叫他羞愧。
“朕真的恨不得杀了你,魏徵。”
房玄龄心头一跳,其实在魏徵的话出口后他就大呼不妙,果不其然李世民已然是动了杀心了。
“陛下,”先前一直沉默不语的杜怀信忽然咬牙开口,他侧首死死瞪了魏徵一眼,几乎是从齿缝间挤出了那么一句话:“魏徵有错,却罪不至死。”
马周一愣,怎么也想不到在这种紧张的情况下头一个帮魏徵说话的居然是刚刚才打了他一拳的杜怀信。
魏徵瞳孔微缩,垂在身侧的手下意识蜷了蜷。
房玄龄微不可察地叹口气,果然是这样。
李世民怒极反笑:“你给朕住嘴,宫中动手打朝廷命官,你还真是出息了!”
“打人的是你,劝人的是你,好人恶人都是你是吧?”
话落李世民努力叫自己冷静下来:“出去。”
杜怀信默了默,一个起身就要走,谁料下一瞬响起了李世民克制非常的声音:“没叫你出去,魏徵,朕说的是你,脱去官袍给朕出去候着。”
魏徵一言不发垂着眸子叫人看不清他此刻的神色,只是在起身时他的身子有些微的颤抖。
李世民的冷笑声自他背后传来:“你再在这呆下去,只怕朕真的要忍不住斩了你。”
明明是一句威胁的狠话,可是魏徵却是莫名觉得鼻尖酸涩,他脚步不停以一种逃避般的姿态出了殿。
等殿内再度陷入沉寂的时候,李世民又拿过了册子一字一句认真看着,语气冰冷:“杜怀信,你过来,一字不落地同朕说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杜怀信盯着李世民翻阅的动作,他真的很想一把抢过册子叫眼前人别看了,可现实中却是他除了讲清楚前因后果什么都做不了。
“魏徵同那起居郎私交甚密,这般作为已然是有好些日子了,根据他自己的说法……他是求名。”
李世民的手一顿,他好似满不在乎地“嗯”了一声。
看似在听杜怀信讲话,实则此刻的李世民全部的心神都在这一本册子上头。
李世民讥讽一笑,头一回觉得天生的好记性原来是个戳人心窝的巨大负担。
魏徵写就的每一条他居然都可以摘出来一一对应时间地点,甚至连当时的情景,他的神情他的大笑他的不解愤怒他的气急隐忍,他都记得清清楚楚。更不要说魏徵当时认真的神情,恳切的劝诫,真挚的话语,他全部都记得明白。
可越是如此,心中的被背叛感就越是强烈。
其实说起来,背叛,他也没有少经历,从浅水原一战的刘文静,从表面祥和的李渊,从曾经他忠心耿耿的下属……某种意义上这些都是背叛。
可除却李渊,魏徵是第二个给他带来如此强烈情绪波动的人。
“扬名……真是可笑,朕同他相处了这几年,朕居然从未看出他心底的渴望。”
“不过也是朕的疏忽,他少孤贫为人又傲气非常,先前转投了那么多了主子,却都是没有一任彻底重用他的,他心中的抱负也被一直压抑着。”
“朕不知道他是不是因为此而有了执念想要求名,是人便会有私心,朕有,他也有,这不奇怪,但……”
但什么呢?
在场几人屏住呼吸想要听听李世民接下来的话,可是他们却都是失望了。
因为李世民没有再说下去了。
李世民盯着册子,也不知晓是不是因为此刻魏徵不在眼前,是不是因为房玄龄杜怀信马周三人关切的目光,他逐渐冷静了下来,再度开口时已然平静了许多:“朕本以为朕同他是一路人的,如今想来朕与他的关系退回合宜的君臣这一步才是最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