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父子俩是这一年来头一回如此正式的相见吧?
却没想到是如今这样的局面。
李渊深吸口气:“尹德妃呢?”
李世民脚步不停,于李渊跟前坐下,他漫不经心地拿过摆在桌前的水壶,亲自倒了杯水推倒了李渊的面前, 语气满是松快惬意,就好像是唠家常一般:“没想到在阿耶心中尹德妃居然如此重要, 阿耶难道不想问一问李孝常吗?”
“好歹也是替阿耶做事,这么多年了,阿耶这般用完就丢的习惯还是没有变啊。”
李渊一怔,听着李世民话里不加掩饰的嘲讽和突如其来的“阿耶”一称呼,不知为何他的后背莫名渗出了些冷汗:“二郎这是什么意思?”
二郎……
李世民在心中细细咀嚼着这个称呼,他忽然笑了笑:“父慈子孝,这难道不是阿耶想要看到的?”
李渊捏着杯子的手紧了紧,他将杯子凑到唇边一饮而尽:“二郎向来重情,为父果然是从未看错你。”
李世民百般无赖地玩着自己绣着精致纹样的袖口:“所以朕想了想,朕登基的这一年对于阿耶的关心果然还是太少了些,实在是不孝啊。”
李渊瞳孔一缩,他的手下意识抖了抖但很快他便掩饰好了自己的神情:“你想要如何?”
“只是叫皇后来给上皇请安看来还是不够的,朕想着也同皇后一道吧。”
“也算是尽一尽朕为人子的孝道。”
这便是亲自监视,李渊咬牙:“我……”
然而还未等李渊说些什么,李世民便起身只留给他一个背影:“上皇受小人蒙蔽,朕也是明白的,朕也不怪上皇。”
“至于上皇最开始问的尹德妃,贪心不足又没有好好规劝上皇,她不是有个儿子吗?朕想着好歹也是上皇的后妃也不能亏待了,就择一处好的封地,准备妥当后便直接派出去吧。”
李渊呼吸一滞,这尹德妃的儿子才几岁的大小?
李世民是怎么知道他许诺了尹德妃之子为太子的?!
他若是没有记错的话,他才十一二岁吧?这么小便将人送往封地……
这分明就是在警告他,也是在警告尹德妃,更是在警告那些有庶子的后妃,好一招杀鸡儆猴,是彻底断了他在后妃这里的渠道。
还要日日上前“请安”……李渊忽然自嘲一笑,果然,这个儿子心狠起来实在是叫人难以招架。
可这也是他自找的,想着从前向来同他亲近的李世民,李渊长叹一口气,做什么矫情,都已经把人推开了,这个时候后悔又有什么用?
只是可惜,失去了最后一次反扑的机会,李世民的皇位他恐怕是再也动摇不得了。
这一年来他也是冷眼旁观着,不论是从心性还是对于政务的处理李世民都远远超乎他的意料。
这个儿子,远比他想的还要优秀许多。
李渊垂眸,好啊,父慈子孝,既然李世民想要,他就给他。
做戏,他向来是最擅长的。
总归他也只能是个太上皇了,再无翻身的可能了,不是吗?
甘露殿外,李世民地脚步忽然微不可察地一顿,也不知想到了什么,他莫名扯了扯嘴角,但下一瞬他又很快恢复平静。
他朝外头走着,月光落下,叫人看不清楚他面上的神情。
一个内侍匆匆跑来的时候瞧见的就是这一幕,他下意识顿了顿这才着急忙慌地凑到李世民身边低声耳语起来。
李世民眉心微蹙不由自主提高了声调:“还是拒绝?!”
内侍点了点头。
李世民冷哼一声:“先是克明,后又是其妻兄周范,一请二请三请,出尔反尔,若是放在军中这样的人延误军机早便该斩了。”
说着李世民瞧了内侍一眼:“高士廉都没有说一句不是的,说说,分明先前就是答应了的,他这次又是寻了什么由头拒绝?”
内侍沉默了一瞬,他瞅了瞅李世民的神情,没发觉很生气的模样这才小心翼翼开口:“岭南瘴疠,卢公……素喜饮酒,这岭南无酒,卢公便不愿……”
李世民的眉眼瞬间冷厉下来,他猛然一拂衣袖,本就积压了一整日的不满在这一刻被尽数点燃,自从他登基以来是头一回发这么大的火:“嫌弃岭南穷乡僻壤,又失信于朕,愚蠢至极!”
“朕最厌烦的就是言而无信。”
李世民眼眸森然凌冽,嗓音清亮却压制着明显的怒火,甚至还带了些只属于战场之上的天策上将的戾气与肃杀之意:“一个个蹬鼻子上脸,果然是留心宽恕则法令不行,朕是皇帝,可却也当了九年的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