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着地形、急切程度和各县财库富余程度来讲, 贞观元年中弘农县、连江县、神泉县与龙安县四个县都是可以动工修建渠塘堰的。”
“陛下可以随时吩咐下去。”
李世民的身前正摊着一张整个大唐境内的舆图,听着杜怀信的禀告, 他执朱笔一一在这几个地方圈了起来。
李承乾好奇地探着脑袋,他的目光顺着李世民的手而动作, 嘴上也不忘问道:“为什么是这几个地方, 我觉得太原的文水县和河东的龙门县明明更加方便。”
李世民搁下笔, 他颇有些忧虑地盯着这几个地方:“山东一道于去岁就有了旱灾,至于剑南河南一道则是霜害,虽然时间不长规模也小我也很快开仓振粮派遣官员去帮忙,但是这些地方的余粮到底还是不多了。”
杜怀信叹了口气:“从武德后期开始这天气就是越发怪异了, 若是今岁还是如此……天有异象,被有心之人借着造谣生事中伤陛下还是事小, 这些地方的百姓该如何过活才是真正棘手之事。”
李承乾愣了愣:“可是自古以来关中不都是繁盛之地吗?总不至于其他地方出了灾害关中会抽调不出粮草救助吧?”
李世民摇摇头:“关中早便不如从前了,所以承乾,只一味固守经验之谈可不行,多问问多看看民间疾苦,若是只坐镇长安被官员蒙蔽,等事发后再做弥补实在是悔之晚矣。”
说着李世民的目光越过李承乾朝着丽政殿的方向看去:“三月皇后亲蚕以祈求上天,我向来不信这些,却也是希望在今岁上天能优待我朝百姓一些,至少能让他们安安稳稳地度过这一年。”
“战乱方歇,若又是连年灾患……”
李世民的声音越来越轻,他强压下了心中的担忧对着杜怀信道:“子诺可知道藉田之礼?”
杜怀信蹙眉回忆起来:“天子亲耕以示知稼穑之艰难,以表对农业之重视,只是若是我没有记错的话,这个仪式已经废弃了数百年了吧?”
前面是长长久久的乱世,皇帝们忙着保住位置争霸天下还来不及,又有什么闲心来搞什么藉田之礼。
李世民点点头:“是啊,废弃了数百年,我是想着等天下局势稳定下来后自我贞观开始重新恢复此礼,以示我之决心。”
“水旱不调,不过是人君失德,上天降罪,在我一人,百姓何辜?”
真是奇妙,杜怀信表情复杂,就是因为他跟了李世民这么多年,所以他才十分清楚李世民对于命数一道向来是觉得人定胜天的,可到如今这些话从李世民的口中说出,实在是叫他感慨非常。
李世民好似从来都是如此的。
身为秦王时他冲敌军叫板,以一己之身担社稷之责;成为天子后他向上天叫阵,以帝王之身揽万方罪责。
同样心绪复杂的人还有李承乾,但是与杜怀信的想法不同,他则是异常震撼地盯着李世民的侧颜,往前他所知道的阿耶是那个战场上战无不胜的天策上将,是那个朝中功高震主无人敢动的秦王,他何曾见过姿态如此之低的阿耶?
他的下意识攀上了李世民的衣袖:“这都是天灾,同阿耶有什么干系?百姓无辜,阿耶又何尝不无辜?”
“因为我是天子。”
李世民侧首对上了李承乾迷茫混乱的目光:“天子受万民供养,若是连这点责任都不敢担不愿担而是推给臣下推给百姓,又何称天子呢?”
分明、分明他不愿看到姿态如此之低的阿耶的,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他却觉得这一刻的阿耶比之以往的任何时候都要叫他心有触动呢?
他好像更加喜欢这样的阿耶。
李承乾垂眸,闷闷点了点脑袋。
果然,杜怀信偷偷打量了眼李承乾的神情,所幸他的年纪还小,一些观念想要扭转不是件难事。
毕竟有着这么一个人在一旁,又怎么可能不被李世民所感染呢?
正当杜怀信如是想着的时候,殿外传来了通报声,是房玄龄与杜如晦。
房杜二人甫一入殿就通禀了李世民一个好消息。
“陛下,叛臣罗艺已伏诛。”
听着房玄龄的话李世民收拢了情绪:“我若是没记错的话,辅机和敬德才刚刚带兵出了长安吧,是他身边人下手的?”
杜如晦接口:“陛下猜得不错,罗艺自豳州被豳州统军大败,抛妻弃子而逃,身边只余数百人亲信,他一路逃窜至乌城本是想要投靠突厥,不料被自己的副将所杀,首级已经在送往长安的路上了。”
李世民沉吟片刻:“这个副将虽然参与了罗艺反叛一事,但戴罪立功,功过相抵,同去岁一样,所有错止于罗艺一人,他手下士卒无罪,至于那个副将……将人也召回长安给个合适的职位以安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