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曲起指节,虚空轻叩,一点都不掩饰自己的好奇。
“我为何要告诉你?”段志玄仰仰下颌,给李世民展示自己脖颈处的勒痕。
意思很明显,伤还在呢,就想指望俩人友好交谈?
“段郎君说笑了,”李世民摆摆手,“我原只是想当个老大,可方才与你打过一架,才觉段郎君为人疏狂意气。”
“你我二人斗架,本就该以全力对之,若我有留手,岂非是对你的轻视?反之,你亦如此。”
“更何况怀信对你颇为不愤,你却没有与之计较,足见你是念着伤了我,有了愧疚,可见你本性正直。”
“段郎君如此为人,又岂会计较打斗中的区区小伤?”
段志玄被这番话堵得哑口无言,同时因着被夸,内心又隐秘生出些欣喜。
不得不说,这个二郎将他的心理拿捏得极准,于是没好气道:“皇帝一征辽东时,我曾应募从征。”
杜怀信几乎下意识地左右看看,冬日的街道本就少人,此时附近更是一人都无。
自上次雁门归来,杜怀信就隐隐察觉到了李世民的改变,更准确地说,是志向的改变。
恐怕自那之后,李世民便有了起兵反隋的念头。
午后虽有阳光,却半点撒不进地处幽深的巷子,段志玄看不清眼前人的神情,只一句意味不明的话语散落空中,顺着耳畔直入心头。
“段郎君分明有报国之心、卫霍之志,缘何如今无所作为,竟成了个无赖之徒?”
第8章 野心
果不其然。
杜怀信的第一反应不是听到秘密的紧张,而是终于放下了压在心里石头的轻松。
他自觉背过身子,默默远离二人,为李世民注意周边动向。
“我如何,与你何干?”
段志玄呼吸一紧,瞬息便冷下脸,语气生硬却又难掩恨意:“辽东一役,大隋惨败,多少兵卒再也没能回来?”
“而这些人,泰半都是因为皇帝的荒唐指挥丧命。”
“他们本不该死!就算死,也不该这么憋屈!”
段志玄咬牙。
只要一想到那年,他就止不住地颤抖泛冷,有那样一个皇帝,那样一个朝廷,谈什么雄心壮志?
如果,如果…
“如果,能换一个朝廷呢?”
轻柔的声音仿佛自他心底而出,段志玄恍惚,一时竟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这是把心里话说出来了么?
“你没听错。”
“我说,如果换一个朝廷呢?你又待如何?”
李世民好整以暇地半倚墙边,一双眸子又黑又亮,就这么直直凝视着段志玄。
禁不住打了个哆嗦,段志玄下意识移开视线,心口却剧烈地跳动起来,越跳越快,跳到他手脚都有些发热发麻。
狠狠握拳,段志玄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一开口却是沙哑得可怕:“这是谋逆!你是谁?你就不怕我去告发你吗?”
听到这话,李世民反倒笑出了声。
好看的眉眼弯了道弧度,一边拍拍衣袖上的灰尘,一边慢条斯理道:“你姓段,又是太原恶少之首,消息好打听得很。”
“你的阿耶是太原郡司法书佐,可你却屡屡触犯法令,丝毫不知悔改,这哪有半点敬重隋廷的模样?”
“年将弱冠,却只日日游荡街头,成了一众恶少都畏惧的存在,我便知你不受规矩束缚。”
“何况——”李世民说着,再度搜寻段志玄狼狈的目光,“你眼中的恨意可是骗不了人的。”
话音落,慑人的气魄一收,李世民又回到了之前吊儿郎当的样子:“再说了,你一打不过我,二又不知我的真实名姓,我用得着怕你?”
听到最后一句时,心神不断动摇的段志玄一噎,明明是被人羞辱了,却又无法反驳,故而不爽道:“光凭一张嘴皮子可成不了大事。”
“若是再加上唐国公和太原留守的筹码呢?”
段志玄一怔,脑子中突然闪过几日前阿耶的赞叹,随即不可思议道:“你是太原留守的次子?你是李世民?”
“是,”李世民自信满满地看向段志玄,“一地之留守,有足够的兵力与粮草;世袭国公的身份,大魏八柱国的后代,亦足够人心所向。”
段志玄点头,眉眼不再阴郁,反倒多了些符合他年纪的意气,积压多年的烦闷好似晚冬的雪,日光一晒,便已全然无影无踪。
“如果你家想做皇帝,可别忘了我。”
说着,他伸出拳头举在半空。
“好,”李世民毫不犹豫伸手与他对碰,调笑道:“除开身份,我那么厉害,必不会让你失望的。”
“我知道。”
段志玄收回手,难得没有反驳。
不过第一次接触,他就有种莫名的笃定,李世民,李家二郎,一定能实现他此刻的诺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