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面目已然模糊不清的母亲, 巨大的伤感如潮水般汹涌而来, 将他裹挟。
他下意识快步往前走了几步, 想要抱一抱她, 却扑了个空。
“怀信,你现在过得很好,妈妈在现代也就放心了。”
温润纯净,如涓涓细流如清风拂面, 几乎是一瞬便令杜怀信泪流满面。
“是啊, 别担心我们了,我和你妈妈会好好生活的。”
包容低沉, 如晚秋日光如冬日暖阳,杜怀信左右看看, 就见同样面容模糊的父亲站在母亲身侧。
他突然好愧疚。
他其实也没有想父母多久,因为光是在战场上挣扎活着, 时时刻刻向李世民展现他的价值,便已然耗尽了他全部心力。
对不起, 杜怀信喃喃, 泪水住不住地落下。
“快醒来吧, 别想我们了,忘了我们吧。”
“你现在是杜怀信,不再是我们的儿子了,愿你能在新的世界里好好过完一生。”
“若是你还愿意, 来世还做我们的孩子,好吗?”
母亲的身影在杜怀信面前逐渐消失, 他的心中骤然升起了莫大的惶恐,但他却一动不动。
虽然落着泪,却还是让自己带着笑容,他在心中默念,再见了。
下一瞬,杜怀信只觉脸颊上又冰又凉,好似还有什么滑腻的东西飞速掠过,这难受的触感让他眼睫微颤,而后便挣扎着清醒过来。
他下意识往左侧一看,就见一条细长的蛇往一旁的密林钻去。
还沉浸在梦中的伤感无法走出,杜怀信并没有感到恐惧,反倒摸摸面颊,才发觉自己满脸是泪。
怔愣了片刻,他的目光骤然被不远处微亮的冷光吸引。
杜怀信心神一紧,将脑袋贴近地面,就感受到了熟悉的震动,是马蹄声。
数量不算多,应该是宋金刚派出的斥候。
杜怀信一边在心中下着结论,一边赶忙推醒了还在沉睡的李世民。
“阿娘。”
李世民呢喃着,明明上一刻他还在与阿娘讲着这几年发生的事,下一瞬便见着杜怀信严肃的神情。
他立马反应过来,二话不说便与杜怀信上了马,这才问道:“可是被敌军发现了?”
杜怀信点头,一面望着不远处的队伍,一面道:“是,都怪我好端端居然睡着了,差点就把二郎置于险境。”
“同你没关系,”李世民摇摇头,估算着两方的距离道:“来不及了,你先走,我来殿后。”
“你的射术不如我,别勉强。”
话落,听着杜怀信打马飞奔而去的声响,李世民再无后顾之忧。
他从容一笑,眼眸微眯,挽弓搭箭,对准领头的敌军毫不犹豫放箭。
就见前方模糊的人影左右晃了晃,而后敌军便陷入了骚乱,吵吵嚷嚷的声音都传到了他耳朵里。
一人一马一弓,就这么傲然地挡在敌军面前。
敌军见着死了人,一时之间竟然不敢上前。
李世民没有放过这个绝佳的机会,连发三箭压制地敌军进退两难。
而后眼睁睁当着他们的面飞奔而去,居然没有一个敢上前阻拦。
“可恶!”
一个斥候嘴里咒骂着,脚步却实诚地被跟定住了一般。
本以为能捉个唐军领赏,却没想到自己这边反倒死了人,这么回去决计逃不过一顿骂的。
李世民追上杜怀信,见他明显是松了口气的模样,不由打趣道:“刺激吗?”
杜怀信忍俊不禁:“可真是太刺激了,差点就要跟着元帅孤身闯敌营了。”
说着杜怀信夸张般地摇头,长吁短叹:“可千万不能有下次了,不然没死在战场上倒是被二郎吓死,连抚恤金都捞不着,这可太亏了。”
“好啊,我就知道你满脑子只有钱财,”李世民轻笑,却还是故意绷着脸看似痛心疾首道:“这么多年的情谊终究比不过财帛动人心。”
“哦?”杜怀信眼见李世民兴致盎然,不由也起了兴趣,顺着他的话道:“那二郎想如何罚末将?”
李世民轻哼,斜睨杜怀信一眼,半晌才慢悠悠道:“那等待会回去后,寡人就从私库中取十匹绢帛给你。”
“让你好好生点羞愧心,你看这个惩罚如何?”
杜怀信笑得咳嗽几声,这才唉声叹气:“二郎此举真是诛心,怀信甘愿受罚。”
“便宜你了。”
李世民勾唇,夜色下有些看不清他的神色,但杜怀信明显听见了他的尾音上扬,带着明显的笑意。
武德二年,十二月中旬,柏壁。
“二郎,宋金刚那有消息传来了,”杜怀信看着手中的密信,将信上的暗号一一对应解读,随即兴奋道:“宋金刚派遣尉迟敬德与寻相二人,秘密率领精锐支援蒲坂王行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