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母亦觉得有理,遂命赖大家的去南安王府求见南安太妃。赖大家的听命去了,回来却道:“并不曾见着太妃,辅国公夫人说,太妃受了风寒,不便见客。因着昨儿个蛮国使臣出言不逊,陛下大怒,今儿个太后的脸色也不大好,南安太妃也没敢问咱们家娘娘的事儿。辅国公夫人让向老太太陪个不是,说今儿个忙着给太妃和小哥儿煎药,忘了差人来咱们家说一声。”
这可真是奇哉怪哉,贾母与王夫人昨儿个才见了太妃,彼时她身子还好得很。不过南安太妃年岁大了,进宫问安又得大半夜起来梳妆,天刚蒙蒙亮就进宫,有事还要在外头候上几个时辰,若是稍有不慎,染上风寒也是有可能的。贾母忙命人把自己库房里的几味药给南安王府送去,又与王夫人面面相觑。正不知所措间,林之孝来报,说是明珠族姬遣人来府上了。
贾母还在生黛玉的气,道:“她恨不得躲得咱们远远的,此时差人来作甚?”话虽如此,却也不能真把黛玉的人逐出门外,只得请他进来。
来人看着甚为年轻,为人却十分机敏,自称叫源儿,是苏州林家的管事林华的干儿子:“那日史太君吩咐我们族姬的事,族姬虽不敢为难秦嬷嬷,倒是也放在了心上。今儿个进宫见着皇后娘娘,便试着把老太君所求问了娘娘。皇后娘娘说,贤德妃乃是起居劳乏,时发痰症,前日侍宴回宫,沾了寒气,勾起了旧病。只是如今汤药不进,连用通关之剂,并不奏效,皇后娘娘本欲开恩让贵府上人进宫探视,只是贤德妃娘娘却说,如今她也命不久矣,老太太年纪也不小了,便是进来见过了,瞧见她如今的模样,也是徒添伤心罢了,故不让人说给老太太听。听闻族姬在宫里,贤德妃娘娘倒是让宫女给族姬送了一匣子书来,族姬猜此书关系重大,特命小的来送与老太君。”说罢果然便递上一匣子书来。
贾母听得又是气,又是急,一口气没接上来,竟昏厥了过去。王夫人、鸳鸯等连忙上去,又是掐人中,又是请太府,她才悠悠转醒,颤声道:“那书呢,快让我看看!”
黛玉虽念及旧日情分,不顾危险替贾母打听了贤德妃的情况,但贾家和贤德妃的事儿,她是并不打算掺和的,故而那匣子书还原封不动的,连元春亲写的封条都没撕。宝玉幼时,那是元春亲自教导他认字读书的,如今也还记得姐姐的字迹,贾母听他这么一说,便知这匣子定不止书册那么简单,匆匆谢过源儿,命人带他下去领赏,便抽开了书匣。里面不过是一套《四书》,无甚特殊的,贾母不信邪,亲自取过来细细摸索,果然在《孟子》书册中央,竟有夹层,拿小刀细细分开,内中却是夹着一方薄绢,上书“儿命将入黄泉,天伦呵,须要退步抽身早”!
贾母捧着细绢跌坐在床上,喃喃道:“是了,是了,娘娘这病……”元春一个年级轻轻、刚封了妃没几年的女子,自幼爱美如命,怎么会放任自己发福至痰症呢?她这病果然有蹊跷,上次他们进宫时,元春就不太对劲,言语间颇有交代后事之意,且那次就没见到抱琴!如今,她定是已经被严加控制,半点消息也不敢传出来,又怕连累家人,连提醒他们抽身,都只敢让未来的太子妃、谁也不敢
轻易得罪的黛玉传话!
可是抽身,从何处抽身,又往何处去?这事儿要能说得明白,荣国府还至于一步步衰落成这样吗?
宝玉见祖母如此情状,便知大姐姐真的要不好了,登时跪坐在地,抱着已然吓傻的王夫人,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
哭虽哭过了,贾母却命房内众人把眼泪擦去,特意嘱咐下人:“若有一字风声传出去,可别怪我不顾情面。”又对王夫人道,“娘娘为了家里考量,特意瞒着,一片苦心,咱们切莫要辜负。”
王夫人忙应道:“是。”心里也明白,王子腾已经死了,如今若让人知道元春也不中了,荣国府便要彻底被人踩在脚底下了,不说别的,就说忠顺王,贾琏那事没讨着好,这之后还能有什么顾忌?更何况如今元春这“病”,比起病来,更像是被人害了。联想起宫里的那些是是非非的传说,若是让人知道元春是败了……便赶忙装作没事人的样子,照常打理起家里的事务来。
正逢迎春回门,邢夫人像没有这事,倒是王夫人抚养了一场,还有些情谊,命人备饭接待。带孙家婆娘媳妇吃了晚饭打发走了,迎春方哭哭啼啼,在王夫人房里诉委屈,说孙绍祖一味贪财好色,她不过略略说上一句,他便又打又骂,说是大老爷使了他五千两银子,将她准折卖给他的,还说原是指望着她的贵妃姐姐能给他寻个兵部实缺,谁知她嫁妆都不够塞牙缝的,“他还说,你别在我这儿充夫人娘子,你家里如今这情形,还想瞒着谁?真当你自己还是什么千金小姐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