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来陪我的吗?”
“鬼啊!”
一刹寂静后,李啸破了音的惨叫以山洞为圆心向整条山峦扩散,他扑向一边,死死抓着小弟甲不撒手。小弟甲的惨叫也随之响起:“痛痛痛!啸哥你松手啊!别掐我啊!”
两人滚成一团,露出后面一个半蹲的身影。游棠若无其事收回扇冷风的左手,又甩甩在雨水中沁得冰凉的右手,上前分开了两人。
“不怕不怕哈,没有可怕的女鬼,只有可爱的游棠同学。”
“棠棠姐你可害死我了!”小弟甲哭丧着脸。
游棠对他歉意地笑笑,伸手戳戳一动不动的李啸:“小李子?”这孩子不是被她吓傻了吧?
“游棠你大爷的!”这一戳就坏事了,仿佛被按了开关似的,李啸的咆哮如机关枪,“突突突突”打得游棠抱头鼠窜,“你要把我吓死了!我上辈子造了什么孽才摊上你这么个兄弟!怎么,看我不打女的你就可劲造了是吧!”
瞅着眼前被怒火加持气场足有两米八的李啸,游棠弱弱反驳:“难道……难道不是因为你打不过我吗?”
“你还说!”李啸瞪她,“告诉你,我一颗纯纯的少男心被吓碎了!碎了!你准备怎么赔?”
一阵沉默后,游棠觑着他试探开口:“拿胶给你粘粘?”
李啸咧嘴一笑:“你觉得呢?”
游棠掩面泪奔,一溜烟藏到叶屿身后。呜呜呜,这样的小李子好可怕,救命啊叶屿!
“告诉你,你今儿躲谁背后都没用!”李啸大踏步追了过来,目光炯炯盯着叶屿,“你是准备让开呢,还是替她赔我的少男心?”
“你要做什么?”游棠顿时蹦出来挡在叶屿身前,面向李啸一脸警惕。
“瞧把你紧张的,我是能蒸了他还是煮了他?”李啸嗤笑。
叶屿一掌拍在游棠脑壳上阻挡她发散的思维。见两个人视线都落在自己身上,叶屿以手抵唇清咳一声,不疾不徐地开口:“嗯,我看时间也不早了,不如大家早些休……”
“息”字还没吐出,游棠迅速闻弦歌而知雅意:“对啊对啊,已经很晚了要赶紧睡觉了明天还要早起看日出呢,各位晚安!”
此时的游棠嘴皮子格外利索,一截话毫不打绊吐完,风一般卷进和江邂共用的帐篷。
不多时,就有夸张的呼噜声响起。
李啸被她的无耻惊呆了。他还真不敢去掀游棠的帐篷,哪怕所有人都知道这厮在装睡。眼下这场景,还真真是应了一句老话—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游棠!你好样的!”磨牙半晌,李啸恨恨吼道,怒气冲冲进了自己帐篷。
“走啦?”
听着外间渐渐归于安静,游棠从睡袋里探出脑袋,偏头悄声问拉开帐篷进来的江邂。
“走啦走啦。”江邂捂着嘴“哧哧”地笑,摸黑跟她击了个掌,“辛苦了好姐妹!干得漂亮!”
游棠抬手敬礼:“很高兴为您服务!”
你来我往相互打趣着,很快小闺蜜俩就倒在帐篷里笑成一团。江邂抹一把眼角笑出的泪,把捂着肚子直叫唤的游棠塞进睡袋:“好了不闹了,你快睡吧,小心明早起不来。”
“你不睡吗?”游棠疑惑。
“我刚睡醒没多久哎!现在精神正好,哪里还睡得着?”江邂摊摊手,“乖,我守夜,不会让大灰狼把你叼走的。”
风声雨声打雷声,声声入耳;数羊放空加催眠,都不管用。游棠睁大眼瞪着尖尖的篷顶,拿失眠的自己没辙—谁让她从小就有听见雷声睡不着的毛病。
夜间寂静,又置身于山洞,生生让人产生出雷要劈到自己脑壳上的错觉。听着那“轰隆隆”的声音,游棠跟块烧饼似的,烙完正面烙反面,烙完反面又翻回正面。
“蟹老板,你回来睡觉吧,我来守夜……”不多时,她掀开帐篷帘哀怨道。
就这样,两人换了位置。游棠往火堆里扔了几根枯树枝,搬了块石头坐到洞口看雨。雨声淅沥,她伸出一只手去接,只是还不待整个手掌浸湿,就听见一道轻缓的脚步接近。
“还没睡?”
游棠头也不回轻声问道,显然听出了来者是谁。
“本来已经睡了,只是知道你睡不着,所以出来看看。”叶屿也搬了块石头坐下,只是举止间不像他说的“看看”而已,倒有种促膝长谈的意味。
“看什么?”游棠托着腮奇怪道,“我只是失眠,又不是跟小孩子一样害怕打雷。”
“你以前可不是这样说的。”叶屿笑起来。他双手叠起呈塔形,身体向前倾斜,认真凝视着眼前的女孩儿,“既然睡不着,不如我们来聊聊吧,棠棠。”
“聊什么?”游棠诧异。她微微偏头避过叶屿灼灼的目光,垂眼瞧着两人错落在一处的衣摆,直觉他的每句话都意味深长。她无端生出几分烦躁。
“就……聊聊分离的这两年好了。”她情绪的变化被叶屿看在眼里,到嘴边的话登时打个转,从开门见山换了迂回含蓄,“不如你给我讲讲在T国的经历?”
“哦,这个啊。”游棠莫名松了口气的同时,心里却多了不知是喜还是恼的微妙心情。这种陌生的体验就像一把小刀,“嗤”地在她脑海中扎出个洞,给了那些深埋已久的疑惑不解和各种猜测一个争先涌现的出口。
被纷乱的思绪一冲击,游棠顿时有些上头,当即绷起脸气呼呼开口:“没什么讲的,我这两年过得枯燥得很,每天不是闻硝烟就是吃沙子。”
这是要把天聊死的节奏啊。
叶屿表示这话没法接。他默然半晌,斟酌着捡出个话头,想重新拿回聊天的节奏:“开学给你处理伤口的时候,不是说救过一个人?我记得是个小女孩?”
“你说阿依莎?”游棠一怔,没想到几月前自己随口一句话竟被叶屿记得。忆起那个总爱追着自己到处跑的小尾巴,她的火气渐如潮水般退去,露出滩上爱怜想念的白沙。
“阿依莎是个孤儿,父母都在战争中过世了……被我救下的时候她才十二岁,却被战火淬炼得早熟懂事,有些方面甚至比我还能干,倒衬得我十足无用。”
“不要妄自菲薄。”叶屿摇头,声音里满是不赞同。
“实话实说罢了,跟他们比我确实有很多不足。”想起那些热情活泼的孩子,游棠渐渐趋于平静。战争是无情的,也是残忍的,凡其所至,大人不得不背负起沉重的负担,孩子也被苦难所迫,在成长的路上拼了命地奔跑,面孔尚未褪去稚嫩就纷纷染上沧桑。而他们所求不过是平安温饱,以及漫漫长夜里和平的一线黎明罢了。
自打去了T国,游棠无数次庆幸自己生长在和平年代,生长在中国这片辽阔的土地上,就像网上流传甚广的一句“此生无悔入华夏,来生还愿种花家”中所言的一样。这里或许不那么完美,也或多或少存在一些缺点,却不能掩盖它和平、富饶,以及越来越强盛可期的事实。
“在T国的两年,我做过志愿者,也在战地医院打了许久的杂,甚至还在学校给小孩子们上过课……那些小孩子啊,都老成得不得了,有些对生活的理解比我还深刻。”
她轻轻叹出口气,眉眼间有些唏嘘黯然。若是可以选择,谁愿自己的人生与战火结缘,与流离相伴,与惶惑依偎呢?
叶屿也叹,拉过她的手安慰着轻拍,用自己掌心的温暖消融她一身料峭风寒:“如果成熟的代价这样大,我宁愿你天真愚钝,一生庸碌。”
游棠扬扬眉,有些诧异盖了理性印章的叶屿会说出这样感性的话。
“人总是要长大,早晚都会挨上无情岁月砍下的铡刀,没谁能躲过。”她陈述着自己的观点,气息平和眼中含笑,再无一丝方才的烦闷火大,“何况长大也不全是坏事,它会让人变得坚强,会赋予人抗争的勇气,也会带来充满希望的未来,不是吗?”
“你仿佛颇有体会的样子?”把游棠的转变尽收眼底,叶屿若有所思,猜测是哪句话触动了她,竟让她摆脱掉重逢以来种种不对劲的地方,逐渐回归到那个他所熟知的本真。
“因为我见得太多了。”游棠笑,扳手指就要分数一二,却发现基数过大不怎么现实,只得遗憾作罢,“要我说,那是个神奇的地方,人们虽然久经战乱之苦,陷于阴影却不溺于其中。他们怀揣希望,对未来满怀憧憬,相信灾难终会过去—最重要的是,人人都在向这个目标共同努力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