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瞳仁润琅如墨玉,缀着各种复杂的情绪,那些像水流汇聚成汪洋,最终展现给她的是,他不懂。
不懂阿姐对他的态度,不懂自从四岁母后过世后便牵起他的手,叫他不要怕的阿姐,为什么不要帮他了。
少年投来的视线灼热,汪洋化为暴雨,几乎淹没她喉咙。
他神情幽怨地看着她,就好像她做了什么天理不容的事一般。
长姐如母,可魏婕也不过只比他大上三岁,当年母后离世时七岁的她被迫挺直腰板做顶梁柱,她从没有撒娇的权利。
凭什么?
魏婕惑然,他凭什么用这种眼神看她,他算是个什么东西!
母后又凭什么在她小小的年纪,却能残忍地说出让她拚死保护弟弟的话!
魏婕的不甘压下去又翻上来,翻上来又压下去,少年的目光烫得她几乎颤栗。
“我不想帮你的雪姐姐,你还听不明白吗!难不成你非要逼我去做我不想做的事情吗?”
女子音调高昂尖刺,似寒冬间凌厉的冰凌,直直刺到魏琛轩胸口。
魏琛轩愣愣地看着她,看着她杏眼圆睁,蝉翼般的睫毛颤颤,胸口怒极了般快速起伏,桌面茶碗茶壶一应摔落一地。
碎片四溅,清脆开裂,刹那间,似静湖落石,激起千层涟漪。
一种不知从何而来的失控感控制了少年全身,他无法动弹,无法言语,耳边女子斥责的怒声仿佛在他脑海中来回的荡,震得他心脏砰砰直跳,喉咙一阵干紧。
前世的魏婕从未如此失态过,刚才那般情绪化的举动,使她看起来像个无法控制自己的疯子。
在春杏错愕的视线下,魏婕大口喘气,抬眸极冷地看了魏琛轩一眼。
那一眼,夹杂着现在的魏琛轩无法理解的情绪。他只知道阿姐生他的气了,他不知所措,眼睁睁地看着女子踩着满地碎片,头也不回,走向烟雨中。
那云鬓间的珠钗闪烁如流光,顷刻间,淹没于淅淅沥沥的雨幕。
第4章 十六岁
◎“你可愿跟本宫走”◎
公主与七皇子不欢而散,春杏留下照看大受打击的七皇子,青梅则轻功运起,几步追上雨中漫无目的游荡的公主。
柳枝翻飞,鞋履踏过,水洼间炸开朵朵雨花。公主面无表情,湿发贴面,雪肤冰肌,任凭雨水拍打,只管闷头而走。
上位者,情绪万不可外放,她冒着雨独自离去,已经算是任性。
可青梅更希望她像刚才那般肆意发泄一通,比憋在心里强,情绪总闷在心头,会将人逼疯的。
青梅不知道的是,经历过数年蹉跎、亲人背叛、死前折磨的公主,已经被不断挤压在心底的情绪压垮了。
柔软的狐裘从背后包围而来,一片阴影遮到头顶,雨丝自龙骨连连滴落,魏婕回眸,看向清秀眉宇轻拧,神色忧虑的小姑娘。
青梅轻轻唤了声公主,少女的面庞与公主挨的近,年轻的皮肤似能掐出水来。
伞面被雨水击打,发出沉闷的声响。魏婕看着青梅年轻的容颜,视线像是被雨水浸润,恍惚间,她念起前世的一个晚上。
那一晚,她的一次谋策失误,损失重大。是夜,她咬唇难言,夜深露浓,她只身融入黑夜,如今日这般,无头绪的走着。
当时,是一个清隽少年匆匆追来,替她系上外衣,月色晕晕,他眸底藏着的温柔晃进她眼帘。
前世她声名狼藉,其开端便是一场宴会,有人下药想毁了陈茹雪的清誉,而陈茹雪顺势将那杯酒献给她喝。
于是,众人便撞见她与一阉人苟且。
没人知道她为什么要选择一个太监,一个阉人,只有魏婕自己知道,年少月下朦胧时,她吻上他唇角,摸到他清瘦的手。
骨节分明,根根修长匀称,瓷白温润。
那是魏婕第一次的冲动,那种肆无忌惮的感觉,那种隐晦的欲望,似春日青笋,悄悄的冒出头顶。
后来掺了料的一杯酒,伴随宴会的靡靡之音,大抵是太长时间的忍耐克制,青笋不知不觉中缓慢生长,一被引诱,便按捺不住的疯狂抽长——
魏婕怔然许久,忽然摸向衣里,掏出紧贴内衣放置的书,雨意濛濛,她一目十行,飞快向后翻去。
青梅安静的为她打着伞。
书中关于小太监的墨水,只有永安公主被当众发现与阉人苟且时描写了两句,之后便再无出现。
可魏婕回想,死前她明明就是听到了他的声音……若是他在那,一定会将她的尸骨妥善安葬吧。
女子长长的睫毛挂着几滴晶莹的雨水,眨动时,一滴悄然落下,浸湿一小片书页。
魏婕回神,连忙合上书,重新放回衣里,抬头望向雾濛濛的天。雨丝斜斜落到她挺翘的鼻尖,少年闲聊时的话语骤然出现在脑海,他说过,他进宫那几日,连绵下了许久的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