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乌高悬,天光云影,身前人背对着光,柔和光影晕染下,他一双墨玉瞳仁却冷淡如浮冰。
长孙晏该是刚下早朝便来了公主府,身上还穿着绯红圆领官服,胸前仙鹤展翅,一派的冷峻气息。
他进公主府一向不用通报,但自从魏婕及笄后,他就甚少来了。
今日冷不丁来此,莫过于询问她与魏琛轩之间的“矛盾”。
沉香袅袅,温茶的热气与白烟相缠,再一同散于空气。
长孙晏施施然端起茶,慢条斯理地饮上一口,这才抬眼正视魏婕。
这是他一贯的态度,哪怕心里怀揣着万分紧急的事,面子上依然不紧不慢,泰然自若。攻心为上,先让他人自乱阵脚。
若魏婕真是十六岁,此时心中怕是早已乱得心跳如雷、手心发凉。
长孙晏:“听闻,你和七殿下起了口角。”
魏婕:“算是吧。”
长孙晏看着她,眉心浅浅地蹙起:“他年岁不小了,你也不用再惯着他,若是他做错什么了,直接罚就是。”
长孙晏的态度尚在魏婕的预料之内,毕竟不论卫国公府的态度如何,舅舅本人是实打实的以教导一介天子的态度,严谨而苛刻的要求魏琛轩。
一言一行、一举一动,皆该符合天家尊威。
也正因年少时积累的惧意,全大晋魏琛轩最畏惧的,大抵就是长孙晏了。
畏惧到,定要除之为后快。
赫然又回想起前世,魏婕闭了闭眼,忍受心底翻涌的厌倦,回道:“知道了,舅舅。”
长孙晏觑到魏婕状似烦躁的神情时,他捏着茶碗的手微紧,罕见地露出一丝踌躇的神态。
他摩挲着茶碗,偏过头,“你从司礼监带回了个男子?”
“嗯。”魏婕看着他的侧颜,扬了扬唇,音调悠然:“舅舅不会干涉吧。”
但凡长孙晏来到公主府,府里的侍从都会格外安静拘谨,公主这番堪称任性的话一出口,守在俩人身边伺候的侍从纷纷低头,恨不得钻到地下去。
然而长孙晏只是抬起线条流畅的下颚,眼底意味不明地看向魏婕,语气有些轻:“……你也长大了,有些事情,你自己把握吧。”
说到最后,他咬字越发淡,意外的,魏婕从他下垂的眼尾褶皱间,看到了破冰融雪般的无奈。
两人你来我往,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直到长孙晏手中握着的茶碗已经泛凉。他没来由的忽然插了一句:“姝仪,如果感到疲倦,可以休憩一段时日。”
他这话说的实在意外,意外到魏婕愣住一息,脑中升起的第一个念头便是,难道舅舅也重生了吗?
前世的长孙晏可从未说过,让她休息的话。
她试探道:“为何这么说呢,舅舅?”
长孙晏起身,鹤羽般的宽袖垂落,他居高临下地低下头,回道:“我曾说过,面由心生。”
————
送走长孙晏,魏婕双目闭阖,歪在贵妃榻上,用微凉的手腕压着发烫的眼皮。
她像是就保持着一个动作沉沉睡去,安安静静的,好半晌都不动弹一下。
春杏守了她一会儿,见她像是熟睡,便想要将殿内伺候的小厮支出去,可刚一挥手,身后乍然响起榻上人的声音:“最近琢居内有异常否?”
春杏转过身,看着纹丝未动的公主:“回公主,琢居近日并无异常,戚公子一直在养伤。”
“养伤么……”
魏婕放下挡在眼前的手,微眯着掀起眼皮,她坐起身,搓了搓腻白的指腹,慵懒如猫儿似的拉长音调道:“瞧瞧去——”
琢居。
正午之时,微风徐徐,庭院青竹簌簌摇曳,偶有被风卷起的竹叶悠悠而荡,闲散澹冶,犹如一幅水墨竹居图。
只是魏婕一来,侍从忙声传告,步履声踏踏入耳,转瞬间将这一片清雅静谧画敲个粉碎。
魏婕一路走来,面无表情,脑中不断反思她情绪浓重,竟反映于面相。
随之又想,她为何突然念起琢居,且光念起不够,还非要亲自来一趟。
直到站到院内,与等候在那的戚子坤对视,那少年俯下身,露出温润的笑意时——
魏婕想,是了,正因为他生得好看,又那般狡猾有趣,逗起来极有意思,她才留住他的啊。
她来他这,是理所当然的。
*
魏婕一股脑走来,带着见过舅舅后沉闷的思绪,可真到琢居,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戚子坤行完礼后便安静地站在她身前,魏婕不启唇,他也不开口,反倒收敛下颚,纤长的一排睫毛半垂,低眉顺目的,瞧着格外乖顺。
他扮乖巧,魏婕反而觉得不顺眼。在司礼监时他一副凶戾样子,到在她却换副皮脸,是以为她喜爱乖巧的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