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幸贺兰也没有追问的意思。
不过几步,两人就到了客栈前。
黎思思与江霜同住,况且已是深夜,自然没有邀人上去的可能,便道:“谢谢你送我回来。”
贺兰抬头看了看,道:“没事,你上去吧,我走了。”
黎思思看着她远去,又看了看左右没有游魂跟着,才回头朝楼上走去,走到门口时她放慢了步子,以免惊醒了江霜。
谁知推门进去,江霜竟然醒着。
听到开门声,便扬眉朝这边看来。
黎思思有种被捉奸的错觉,虽然她其实并没有做什么,但还是有些慌乱,边回头关门,边问:“你怎么醒了?”
江霜道:“做噩梦了。”
“什么噩梦?”黎思思顺口问着,却不太确定对方现在的状态,是醉着,还是清醒着?
刚才醉了之后发生的事还记得吗?
黎思思有些后悔刚才的唐突,江霜当时不明白,事后能想起来肯定得记恨她,但她又没法开口问,只讪讪地坐到桌边,去拨弄那油灯的灯芯。
“不记得了。”江霜道:“醒来发现你不在,又睡不着,只能坐等你回来。”
黎思思顿时有些愧疚,自己生病的时候江霜衣不解带在旁边照料,可如今对方有需要自己的时候,自己却不在。
“对不起,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黎思思起身关切道:“要不要喝水,要不要吃东西?”
江霜摇头,突然道:“你呢?你身上有鬼气,是遇到危险了吗?”
黎思思张了张口,本想如实相告,又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只道:“对,但是我用了你教我的诀,已经把它们打退了。”
“那就好。”江霜掀开被子,钻进里面,道:“既然无事,那就睡吧。”
房间恢复了静默。
黎思思在黑暗中坐了一阵,轻手轻脚把锦云拖开,又把被子抱下来,钻了进去。
今晚发生的事太多,她还没有彻底消化,但疲倦淹没了杂念,躺进去不久,她就睡得不省人事。
她并不知道,面朝床里的江霜听到她睡着后,慢慢睁开了眼。
江霜没有睡,她根本睡不着。
她撒谎了,她还记得那个噩梦。
她梦到大火,梦到雪夜,梦到母亲沾着鲜血的手从她袖间滑落,梦到母亲临死前对她说的那句话。
“你要原谅你父亲,他很疼爱你,很珍惜你,你是他的骨肉,他的血脉,人人都可以恨他,但你不能……”
她抱着母亲逐渐冰冷的尸体,一直等到天明,雪越下越大,大火烧完了,房子变成了废墟,无人来问,母亲的脸越来越灰白,也越来越狰狞。
母亲变成了死物,它不再是母亲。
那是她第一次知道,什么是死亡。
死亡,让她觉得恐惧。
后来她拜入天元宗,日夜修炼,靠着胸口的那口气,她复了仇,扬了名,成了仙界的第一人,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因为想要复仇,还是被死亡的恐惧侵袭推搡,总之,她走上了修仙之路。
一开始她铆足了劲一头扎进去,为日渐强大而喜悦,为棋差一着而懊恼,身边所有的人都是如此,明争暗斗,争名夺利,得到了桂冠的人为卫冕而死,没有爬到顶点的则焚膏继晷,她突然觉得索然无味——如果活这么久都看不开,还为那点虚名争个你死我活,那何必要来修仙呢?何必还要活那么久呢?
人生就只有这种东西吗?
没有可以期待的,没有可以怀念的。
这条路,她突然不知道该不该走下去了。
她活了五百年,她好像已经活够了。
回头望去,仇人死了,亲人死了,所有与她有关的过往全都烟消云散,只有她还独活在这世间,虽然也收了弟子,但弟子们都有自己的人生,谁也不可能陪谁一辈子。
她很孤独。
这份孤独已经深入骨髓,几乎无法察觉,直到遇到黎思思之后,她才惊觉自己以前活得多么无聊,而对方可以活得多么精彩。
吃喝玩乐,插科打诨,跟初次见面的人打成一片,又若无其事地拯救他人,明明弱得随时有可能死去,还不忘赏花赏月赏美景。
身上透着的那股生命力,蓬勃而耀眼。
相比起来,她好像一直与这个世界隔着一层膜,很不真实,很不透彻,她想要改变,却不知该从哪儿改变,只有被黎思思带着的时候,她才能感觉到一点烟火气。
好不容易,她遇到了想栽培的人。
好不容易,她有了活下去的目标。
可一转眼,黎思思就有了新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