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嬷嬷当先打起帘子冲屋内道:“大姑娘和四姑娘到了!”
姐妹二人方进入屋内,只见一众青衣丫鬟簇拥着一个衣着素净,体态富贵的妇人迎了上来,二人心下便知这就是夫人陈氏。
清懿带着清殊福身行礼:“请父亲母亲安。”声音一温软,一童稚。
满室的目光都胶着在二人身上。
“我的儿,路上耽搁这许久,可叫我与你爹好等。”陈氏话未说完泪却含在眼眶,她拉过清懿细细看,摩挲着她的脸,啧啧称叹,“老爷你瞧,懿丫头和阮家姐姐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好相貌。”
陈氏将清懿拉到软榻上坐着,轻拍她的手道:“好姑娘,与你父亲好生说说话,他心里头念着你的。”清殊想挨着姐姐坐,却被陈氏抱着搂在怀里,怜爱地捏捏她的脸蛋,“这是殊儿?真真儿是个可人疼的好孩子,一路累坏了吧,咱们吃点糕垫垫肚子。”陈氏哄她吃点心,又细细问她读了什么书、爱吃什么、穿什么,一并叫丫鬟记下来。
左侧榻上坐着的儒雅中年男子,便是吏部左侍郎曲元德,他略略打量了许久未见的女儿几眼,只问道:“路上颠簸这许久,可还适应?”
清懿颔首道:“谢父亲垂问,女儿们一切都好。”
“你外祖身子还康健?”
“外祖常有咳疾,这几年需得时时用药调理着。”
“你娘的墓还是你乳母在照料吗?”
清懿眸光微敛,低声道:“确是林妈妈在照看着。”
曲元德想是不经意问的,怔愣一会子,唔了一声便又问起几个舅舅境况,清懿一一答了。
他又看向依偎在陈氏怀里的小人儿──那孩子眼睛大而明亮,虽乖乖吃着陈氏喂的糕,却时刻看着自己的姐姐。他目光凝注片刻,方才露出一丝笑道:“这是殊儿,那么小小一团,如今这么大了。”
清懿顺着他的目光看向妹妹,神色柔和了许多,不自觉笑道:“妹妹能吃能睡,是个顶好养的孩子。”
“这便好。”曲元德点头,“以后你姐妹二人就在府里安心住着,京里不比浔阳,该学的规矩不能落下。吃的穿的用的不必拘着银钱,向你母亲要便是,原先在家里你也是叫过她姨娘的,她是个直爽性子,你不必怕她。”
阮氏在时,陈氏还是妾室,后来才扶正做了夫人。
提及此事,陈氏神色僵硬片刻,强笑道,“正是呢,你们同我肚子里生的肉一样,只把我当亲娘就是再好不过的。”
曲元德又略坐会儿便推说有公务,往衙门去了。
他一走,陈氏便将清殊放了下来,安坐在清懿身侧,脸上的笑意也收敛了些,只摆出了一张苦相,眼泪盈在眼眶里。
“原不该提伤心的事,只是一想起我那苦命的阮家姐姐,便觉得对不住你们两个好孩子。我虽被叫作夫人,可我到底是后头扶正的,在老爷面前也说不上几句话。”陈氏的眼泪应声流下。
张嬷嬷赶忙递上帕子,一面叹道:“太太最是菩萨心肠不过的人,常常挂记两位姐儿,她又是个体弱的,想起这桩事便哭,如今更是落下了病根儿,还请两位姐儿多体恤些才是。”
清懿低声道:“自然体谅母亲。”
陈氏适时咳嗽两声,泪光盈盈,拉过清懿的手,“好孩子,你如今大了,我便也好将家中事说与你,咱家虽有你父亲和哥哥不大不小两个官,但你却不知过日子艰难。京里高门甚多,你又有几个弟弟妹妹,吃的用的不能跌了份,都娇养着,家中靠田铺子收租与那点子俸禄也只能勉强过活。”
张嬷嬷叹了口气,颇有些怨怪道:“太太从娘家填补了好些呢。”
“胡咧咧甚么!”陈氏神情一肃,叱道:“主持中馈合该是我分内的事!”
“是。”张嬷嬷立时收敛神色,不敢多言。
“如今家里光景好些,我便央着你爹将你二人接来,只是到底耽误了你许久,我这心里油锅煎了似的难受。”陈氏说着说着就搂过清懿大哭了起来,“好孩子,你若怪我便打我骂我就是,只是别将怨气堵在心里伤了身。”
“母亲有苦衷,女儿不怨怪。”清懿柔声道,她又轻拍陈氏的肩膀,安慰许久,这才被松开。
“好孩子,好孩子。”
清殊歪靠在姐姐身边,偷偷打量着陈氏——她一身素雅,不饰金银,然而抬手拭泪时,袖子滑落露出一截手腕,腕上一只晶莹剔透的玻璃种满绿翡翠镯子。
她前世认得这品种的镯子,价值不菲。就是放在古代,想必也不是她口中“勉强过活”的人家能戴的。
又看了看陈氏哭了许久却依然精致的妆容,便知她是干打雷不下雨,戏台子还没搭好就唱起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