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连伊本该过怎样的一生呢?”她缓缓道,“年少失去母亲,长大后扶贫济困,直到水灾中为救一个乞丐落下伤病。这番善心与大义吸引了皇太孙晏徽扬,可是书本上说的爱,就当真是爱吗?也许感动钦佩是真,但项家的名头也未尝不占了几分。”
“读贤媛集长大的姑娘,处处恪守德行,唯独不会问自己想要什么。晏徽扬长相人品出身无一处不好,他来求娶,似乎没有拒绝的理由。嫁入皇家,她要牺牲的更多。是相敬如宾的美谈底下逐渐消失的情意,是在权力斗争里失去的孩子,为了大局,为了贤德,她要以德报怨。贵妃害了她的孩子,她要感念稚子无辜,好生将他抚养长大,直至继承大统。这桩事迹传为美谈,民间为她刻碑,史官著书立传,可她没有自己完整的名字,仅仅是一笔带过的皇后项氏。”
项连伊闭上眼,因为情绪激动牵连着呼吸急促,停顿很久,她才轻轻喘息道,“一代贤后,可笑的贤后。民间传说的三寸金莲,道貌岸然的文人夸它赞它,谁也看不见女人脚下的鲜血淋漓。”
“其实我不是‘项连伊’,或者说,我不是任何人。”她的力气像被抽干,眼底光芒黯淡,“时间太久了,我忘了自己叫什么,但……至少是个女人。”
“我当了好久的‘项连伊’,数都数不清。我过着那群贤后的人生,走一遍她们曾走过的路……”她鼻翼翕动,看向清懿,眼底似有泪光,“系统告诉我,要按照她们的足迹走,否则世界会崩塌,我的任务完不成,就回不去原来的世界。”
“可是……时间太久了,我分不清自己究竟是谁。我活了一遍又一遍,却觉得自己死了一遍又一遍。如果是她们的执念召唤我来到那些世界,那我做的这一切,是不是又将她们再次杀死?”她眼角滑落一滴泪,“这本是我最后一个世界,我想回家,可是来到这里的那瞬间,好像听到了‘项连伊’在向我求救……”
“只有我知道,’项连伊‘有个意中人,可她一生缄口不语,至死都埋在心里。”
“我是个疯子。”她的哭声很低,逐渐地呜咽,“我早就该疯了……”
与其说是为袁兆而疯魔,不如说是溺水之人随手抓住一根救命的稻草。
知道那不是救赎,可她快要崩裂的人生需要找到支撑的锚点。
清懿静静看着她,心中没有任何畅快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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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夏日已尽,秋风渐起。
去往北地的官道上,越往北前行,风沙愈烈。
五日前,晏乐绫和索布德已先行一步赶赴雁门关,清殊跟着剩下的队伍驻扎在三十里外的小城里。
前方迟迟没有消息传来,传信的兵卒去了三拨,只说郡主没有找到世子的踪迹,不愿回来,执意再找。
清殊心中更不安,可她知道这个时候自己过去也无济于事,不如想想晏徽云有没有可能会在其他地方。
当时北燕夜袭关隘,守城的兵士鏖战数日才扛下。晏徽云当机立断,点了数百骑兵主动出击,果真发现了北燕等候在数里外的大军。因为及时切断了敌军粮草供应,再加上调兵及时,这次雁门关才得已守住,北燕也退了兵。
可是,晏徽云却在此战中失踪,一起的还有十数名亲兵。
清殊盯着窗外的夜空出神,直到怀里的小东西动了动。
“饿了吗小兔子?”清殊拎着胖兔子的耳朵,将它放在瓷碗边,“吃吧。”
也不知道为什么,临行前,清殊鬼使神差地将这只来历非凡的兔子带来了。
——这是那个老和尚送给她的。
从袁兆口中知道,这个世界是一本书,而清殊却不是书里原本的角色。
她知道自己是穿越的,却不由得产生怀疑——那个所谓的现代世界,就一定是真实的吗?
看着兔子嚼动青菜叶子的神态,清殊不知不觉趴在窗边睡着了。
半梦半醒时好像有人在叫自己。
“小施主。”
她睁眼,只见是那个慈祥的老和尚。
“是你?”清殊腾地站起身,忽然想到什么,忙道,“师父,你可以像上次找我姐姐那样,再帮我找一次人吗?”
老僧笑眯眯地看着她,“在回答你的问题之前,我要先问问你,你从何处来?”
清殊怔愣片刻,想起当时在寺庙前,他也有此一问。
这会子,清殊无端觉得失落。
在她以为的“来处”,从小无父无母,像棵坚韧的小草一般长大。而这个误打误撞的武朝,是她擅自闯入的异世界。
深究到底,她没有来处,也没有归处。
关于这个问题,那时她怎么回答的已经忘了,只记得老僧说,“此心安处,即是你的来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