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受来自于长辈的关怀,清懿卸下防备,一五一十将她这些年所作的一切都说了出来。
泰华殿燃着不知名的熏香,窗棂外的光线透过薄纱显露出柔和的暖意,轻轻洒向室内。
宫人被屏退在外,赵锦瑟默默煮上一壶茶。
在袅袅茶香中,皇后凝神细听,不时轻声提问。
直到日影西斜,熏香燃尽,皇后的半张脸沐浴在夕阳下,出色的五官依稀能看出年轻时的容貌,她沉默片刻,温声道:“从本宫这出去以后,你还想继续办学堂、建工坊吗?”
清懿微怔,转而神色郑重道:“想。臣女在做这件事的第一天,便想过有朝一日全天下的女子都能上学,都能自食其力。娘娘既然有此一问,臣女斗胆也想问娘娘一句话。”
皇后望着她:“你问。”
“娘娘可愿做臣女的贵人?”
说这话时,年轻的姑娘微仰着头,眼底的坚定丝毫未有遮掩。她秀美的脸庞总是给人以脆弱易碎的错觉,只有那双清冷又明亮的眼睛,能叫人窥探出她坚韧的底色。
皇后忽然想起,很久很久以前,有人也用这样一双眼睛望着自己。
那时的皇后还不是皇后,她只是镇国公的幺女,生性活泼,最爱走南闯北游历四方。
兴许正是因为不愿被束缚,得知被指婚给七皇子,她一怒之下便离家出走,因缘巧合遇到阮成恩。
他们之间,也并非是旁人所想的英雄救美之类的俗套桥段。
说是知遇之恩,君子之交淡如水倒更为恰当。
大家族的贵女肩上自有要担负的责任,任性归任性,该做的却一样都不能少。
可是就此做一个后宅妇人,平淡一生,她却不甘心。
那时,她也如眼前这个姑娘一样,心有凌云志,为此不惜谋划一个通天之局,借阮成恩之手在外经营盐铁商道,而后在京中建立第一所女子学堂。
那是比国公府女学要更早的一所学堂。
她记得,那时她对阮成恩说的是:“为感念阮兄今日之义举,往后无论我身处何等位置,只要你有难处,必当竭力相助。”
阮成恩那会儿还是个少年郎,被她强行绑在一条绳上,看着她的目光无奈又好笑,“好好好,等你做皇后,赏我个宰相当当。”
她一口答应:“好!”
年少气盛,谁知一语成谶。七皇子当真继承大统,成为如今的崇明帝,而她也摇身一变成为一国之后。
“娘娘成为国母,不是更有权柄推行未竟之事?”
因着皇后没有立刻回答她的问题,笑着说起往事,清懿安静听到此处,不由得问了一句。
“那时陛下登基不久,根基尚浅,左右群狼环伺,本宫不敢在这个时候留下把柄。学堂没有继续开设,商道却还在延续,你外祖用这条商道也为陛下解决了不少麻烦。”皇后神情渐渐复杂,“本宫原以为等陛下根基稳固,事情便会有转机,可惜世事易变。”
“娘娘。”赵锦瑟突然轻声打断,这也是提醒皇后慎言。
沉默半晌,皇后却突然轻笑:“锦瑟,细数数,本宫做皇后的日子,竟比在闺中做女儿的时日还长。本宫啊,端庄持重了大半辈子,这会子还真不想再说半句留半句留。”
世事易变,位置变了,人心也跟着变。
扪心自问,皇帝是个很好的丈夫,也算得上是个不错的君王。
他们是少年夫妻,白头偕老,膝下儿女和睦孝顺,若是在寻常人家,实在是再美满不过的姻缘。
可生在帝王家,生活的大半篇章都在书写尔虞我诈,权衡利弊。她除了是妻子,还是皇后。她的一举一动不仅关系到君王,还代表了国公府这个强有力的外戚。
她努力了很久,几乎是用了十数年的时间做一个移山的愚公。
那所成立在昔日好友程国公府上的女学,世上只道是赵女官提议开办,无人知晓这是皇后最初的夙愿。
“起初,我们没有合适的师长,甚至连学生也招不到,听到最多的话是,女子为何要上学?”皇后摇头笑道,“不怪她们如此疑问,倘若我娘亲没有教我后宅之外的见识,兴许我也不懂何为文以载道。”
“陛下并不支持女学创办,女人学经世之道,在他看来是滑天下之大稽,他虽不曾言明,可我看得出他的心思。所以我退了一步,只让学堂教习女子本该学的那些书,这才被默许。”皇后道,“学堂的一应开销,都是你外祖出的,如果没有你外祖,便没有女学。所以我方才说,你外祖该是我的贵人才对。”
前些年,他们偶尔有书信往来,信中提及近况。
譬如他娶了一个十分漂亮的妻子,就是有点孩子气;某年,他喜得闺女,取名叫妗秋;又是某一年,他在信中问有没有赘婿的好苗子,替他物色物色,惹得她啼笑皆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