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工坊的发展像是蝴蝶煽动翅膀,初时看,众人只觉得是多了个做活计的庄子,也就是只招女子这一条稀罕些,旁的雇佣之法、奖惩体系,并没有高明到哪里去。
等到时日渐久,不知不觉间,风气变了。
从前只能依附男人生存的女子有了谋生的手段,家里多经济来源,变得富裕。与此同时,那些说一不二的“一家之主”猛然发现,自家婆娘性格越来越泼辣!
原来忍气吞声的良家妇女们一个个都像炮仗点了火,再不做受气包。
连京兆尹都抚着胡须叹息,这几年的休夫休妻案比以往多数倍不止!
他白天忙着处理公事,晚上还要去岳丈家哄妻子,他家这位太太这几年因投资织锦堂赚了不少银子,一家子吃喝都叫她包了,便是打点上司都是花她的钱,京兆尹哪里还硬气得起来。正因如此,即便夫人一改往日贤惠本色,天天出去约人打马吊,他也不敢放一个屁。
要命的是,昨儿他在气头上指责她“不守妇道”,转眼就被回骂得眼冒金星,人家扭头就收拾银票回娘家,他能怎么办,他只能屁颠屁颠地去哄!
想至此,他头疼得饭都吃不下去。
满京城,上至朝廷命官,下至贩夫走卒,像他这般头疼得不在少数。
这几年,女人们做买卖的做买卖,进工坊的进工坊,一个个都尝到了自食其力的好处,哪里还肯过原来的日子,再受闲气,大不了和离走人!反正织锦堂能供她吃住!
有织锦堂做靠山,女人们越发有底气,于是也更加忠心。
许多人尚且没见过大东家的真面目,却打心底爱戴织锦堂这块招牌,它为所有女子提供了停靠的港湾。
东街口的徐二丫正是受过好处的一员。
二丫打小没了娘,长到十六岁,就被酒鬼老爹以两吊钱的价格卖给了西街的王二麻子做媳妇。王二麻子好赌又好色,打光棍到四十来岁还讨不到老婆,是个人见人厌的家伙。二丫自知嫁给他这辈子就毁了,于是终于硬气一次,在上花轿的头天晚上逃走。
酒鬼老爹找了三天三夜,扬言只要她敢露面,就一根绳子勒死她这个讨债鬼。
那时,她慌不择路地逃到城郊,躲在农庄薯窖里不敢出来,直到饿得奄奄一息才被庄里的妇人发现。
那个妇人高鼻深目,异族人长相,却能说中原话,“不得了,这怎么藏了一个人?!”
她唤来了另一个主事人,二丫迷迷糊糊睁眼,看到的就是这个女子。
后来,这女子成为了她的大掌柜,二丫也知道了她的名字,赵鸳。
彼时,赵鸳用一碗米粥吊住她的命,问她来处,又问她将来的打算。
二丫撑着气力给她磕了一个头,“谢姑娘搭救,我贱命一条,倘若您不嫌弃,就留我做个粗使丫头。倘若您为难,我明儿便回去,买包耗子药,让那老不死的见阎王!总之我必不会遂他的意!”
赵鸳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搀她起来,待她躺好才道:“我既不留你做丫鬟,也不叫你去买耗子药。”
“那是何意?!”二丫瞪眼。
赵鸳这才微勾唇角:“寻死算甚么本事,真厉害,就去他眼皮子底下,好好活给他看。”
自此,二丫开始跟着赵鸳做生意,学出几分名堂,她便自个儿支了一个摊子,正正就坐落在东街口!
按赵鸳教的,酒鬼老爹再来闹时,二丫比他更横,一张断绝父女关系的文书直接甩他脸上,随后就是一柄苕帚劈头盖脸地砸,再吵将开,她就往官府衙门敲冤鼓!
她将一个泼妇的模样扮了十成十,周围人指指点点,她便一个唾沫星子啐过去!
去你的文雅贤惠!去你的端庄淑女!做个泼妇畅快极了!
二丫的威名越来越响亮,二丫的生意也越来越红火。
旁人只知道她是个撞了财运的小商贩,却没人晓得她身后站着织锦堂。
而她就是雨后的第一茬春笋,自她伊始,四处星星点点开始冒尖儿,不只于京城一处,连周边城池乃至天下各地,都有女游商的踪迹。她们到了哪里,就意味着一缕微光点亮了哪里。
不过,此时的二丫并不知道自己在历史的长河里扮演着怎样的角色,她正牵着小毛驴赶路,颠颠地去工坊进一批新货物。
因着近日生意好,二丫几乎每个月都要来进一批新货物。工坊里各项流程皆有制度,因织锦堂旗下的加盟商户众多,有不少是外人,所以商家只需在庄外院子里登记名姓和货物种类,自有管事将所需物品带过来。
这样一来,既可让商家们省去许多功夫,又不必叫人摸清工坊内部的玄机,一举两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