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香将这一幕看在眼底, 心里不落忍,上前道:“姑娘何苦来,大过年的冻坏了身子又有谁心疼?”
清兰恍若未闻, 垂着眸沉默许久, 才轻声道:“何须旁人心疼,我冻死了倒干净。”
“呸呸呸,姑娘快呸三声, 莫要说这种晦气话。你年纪轻轻,花朵似的年纪,甚么死啊活的, 也不怕犯忌讳。”
清兰微微一笑, 冰凉麻木的眼神温暖了片刻, 却又想到甚么,再次失去了光亮,“梨香,以后找个好主子罢,我知道,你跟着我遭受了不少冷眼,受尽了委屈。是我立不起来,连累你。”
梨香鼻头一酸,红了眼眶:“姑娘,你说甚么傻话,倘若不是你提我做贴身丫鬟,哪里有我今天活着吃口饱饭的日子。”
清兰苍白的脸颊上浮现一抹笑,那笑意却没有到达眼底,“我自己尚如浮萍无所依靠,你却将我视作救命稻草,你高看我了。在那些贵人心里,我不过蝼蚁,又有谁会关照一只蝼蚁的命运?”
梨香听不懂文绉绉的话,却听出她有自轻自贱的意思。只是她一届丫鬟,实在无法体会小姐的伤心难过。在她看来,有饭吃,有衣穿,有书读,有享受不尽的荣华富贵,已经是神仙似的日子。除此之外,还要渴求甚么呢?
清兰并不指望她感同身受,心里越发悲伤难抑。
就在这当口,有一道轻轻缓缓的女声传来。
“蝼蚁尚有偷生的本能,你的命就比蝼蚁还轻贱吗?”
清兰猛然抬头,待看到来人时,她脸色煞白,转而又羞愧地低下头,强忍着眼泪。
“姐姐……”
清懿并未理会,径直往她屋内走去。一进去,她便找了个暖炉子添上银骨炭,自顾自坐下。
清兰犹豫一会儿,还是跟在后面进去。
沉默间,谁也没有开口,只余炭火哔剥声。
“姐姐为何会来?”清兰声音细如蚊呐。
在拉扯的沉默中,她的神情从小心翼翼,忐忑不安,逐渐变成了认命般的麻木,“倘或是来兴师问罪的,便不劳姐姐动手。实则姐姐若不来,再过片刻,我就自我了结,不必你费心了。”
话音刚落,一把火钳子突然砸落在地,发出乒里乓啷的响声,空气里弥漫着的压抑氛围戛然而止。
清懿拍了拍手,神色自若,“啊,没拿稳,掉了。你刚说甚么?”
清兰一怔,动了动嘴唇,本想复述一次,却好像丧失了底气。
清懿撩起眼皮看她一眼,“想死很容易,不必出远门,只要离开正阳街,往城门楼子下面瞧一瞧,病死的,饿死的,被人打死的,自裁上吊死的……想要哪种就挑哪种。你自诩蝼蚁,便选个蝼蚁的死法,如何?”
清兰越听下去脸色越发白,嘴唇抑制不住颤抖,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她不可置信地摇摇头,哽咽道:“ 姐姐……你再恨我也不必羞辱于我,你要我死,我自然不敢不从,你现下是连体面的死法都不想给我吗?!”
清懿发出短促的轻笑,淡淡道:“ 原来蝼蚁也需要体面?”
“你!”清兰面色涨红,她一而再,再而三被自己说的话堵住,心底压抑的弦终于绷不住,“蝼蚁蝼蚁,对,我是蝼蚁,可我也是大武朝正经的官家小姐,同你是一样的血脉。 ”
清懿眉头微挑,缓缓道:“奇了,你竟知道自己是官家小姐。一个官家小姐口口声声说自己命贱,为了改命不惜昧着良心害那个和自己同样血脉的姐姐。我倒真想问问,你给项连伊传消息的时候,想没想过我是你姐姐?”
明明是平静如寻常的语气,落在清兰耳朵里,就像是无数利刃扎进心脏,刺得她生疼。
“我……”清兰哑着嗓子,方才的气势瞬间湮灭,“是我对不住你,是我鬼迷心窍,是我不愿认命,肖想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我正是因为知道错了,所以想以死谢罪。我不求你原谅,只盼望能让我死得干净。”
这番凄婉的剖白,让一旁的梨香眼眶通红,抽泣不止。她偷偷看了一眼那位主子,却见她神色如常,没有半分心软,甚至唇角微勾,露出个笑的模样。
“你啊,口口声声都是死字。”清懿摇摇头,叹了一口气,有些意兴阑珊,“曲清兰,你可知在这个世道,人命多金贵?”
“你自小长在富贵人家,即便吃穿比不上三姐儿,也算得锦衣玉食,不曾受到苛待。你再去问问旁人,只问问外院扫洒丫头,但凡能好生活命,她家人何苦将她发卖?上回水患,城郊遍地是流民,逃难路上易子而食的人伦惨案多不胜数,你去问问他们,都这步田地为何还活着?”清懿语气平淡,说出的每一个字都似千钧之重,“你没有见过真正的蝼蚁,便不要以蝼蚁自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