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面有个女人,头发散乱,衣服褴褛,细瘦如骷髅,满脸溃烂,正抱着长长的烟筒,以一种怪异的姿势,在地上匍匐着,整个房子里烟雾缭绕。
她沿着走廊,往前走了很长的路,每一扇门里都有很多这样的女人。
有些在炕桌上,有些坐在窗前,最上层的楼阁上,甚至有些成了干尸,长发掉了一地,一团一团糊得到处都是。
惊恐之下,她飞快跑回去找姐姐,此时,那素来奴婢鱼贯的院子,阒静无人,她越过门洞,来到姐姐的房间。
隔着桐油窗纸看去,那大着肚子的女人,也同别人一样,正抱着烟锅,卧在榻上,嘴里吞云吐雾。
“您觉得怎么样?能拿得下来吗?我看小娘子虽然闷声闷气,却是个不好惹的人。”身旁帮她烧制底也伽①的老嬷嬷担忧道。
“不急。”
“什么时候动手?”
“我说不急!”
绿腰这个角度看过去,她姐姐脸上的表情狰狞而阴沉。
“埋了这么大半年的线,现在不收网,只怕要功亏一篑。”
“你想多了,大局已定,不急于这一时。”
红眉这样说完,鼻腔里溢出小股奶白色烟雾,脸上呈现出醉生梦死的神情。
绿腰忽然像是明白了些什么。
在过去相处的日子里,她偶尔窥见过这样的古怪,像是毛线球里的小小线头,她以为那是家常般的亲切,今日拨开以后才发现里面拴着毒蛇。
到了后半夜,夜深人静,绿腰收拾好自己的东西,蹑手蹑脚,打算趁夜溜出这座深宅。
这地方她来过几次了,除了第一次的懵懂,后面几次都暗中记着路线,此时正能派上用场。
只是令她感到奇怪,偌大的一个宅子,竟然也无丫鬟家丁巡夜。
泛黄的旧灯笼,在地上闪着毛茸茸的影。
花园角里有个豁口,她注意到平日里灶房的婆子们总是打那儿进出,抄近路去城西菜场,只要出了前面的葫芦门,就能出府。
一步之遥。
“绿腰,你去哪儿啊?”背后响起道冰冷阴沉的声音。
她还要再往前走,被几个粗壮的使唤嬷嬷给按住了。
“既然你都知道了,我也没必要再跟你废话。”
红眉挥手向后面的人,“把人带回去!”
绿腰重新被送进那个富贵而又蒙尘的别院,听见外面上锁的声音。
老嬷嬷隔着窗和她说话,“小娘子早点想好,也少受些苦楚。”
“这是谁的主意,我姐还是那个老男人?”
前几次姐姐力邀自己在府里留宿,每次都被各种意外打断,她以为那只是巧合,却不知是上天庇佑。
只是她实在不明白,事情的走向为何会变成这样?
一直到深夜,才有人来解答她的疑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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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眉摘下头上的貂绒抹额,那地方已经有些溃烂,同阁楼上的那些女人一样,正是长期吸食底也迦的恶果。
“为什么?”绿腰静静盯着眼前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女人。
红眉顺手阖上门,外面的人立即将门上了锁。
她笑盈盈地说:“不为什么,叫你来享福,这个理由还不好吗?”
绿腰打断又问了一遍。
“我问为什么!”
“你还好意思问为什么?”
面前这个大着肚子的女人忽然开始撕扯自己身上的衣服。
露出来的地方,没一块好皮,全是陈年的伤疤,有些是鞭伤,有些是烫伤。
“你不知道我这么些年,过的是什么日子,我在地主家为奴为隶,三伏跪地,九冬下河,吃不饱穿不暖,日日挨打,生不如死的时候,你在家里做大小姐,又学裁缝,又做新娘。我今天告诉你,十三年前,那时候要债的人上门,本来要带走的是你,结果爹把你留下,让我顶替你去,你知道吗?该留这些疤的人是你!该受这些苦的人是你!该不得好死的人也是你!”
“你为什么不去,难道我天生就比你贱吗?”
饥寒交迫的日子里,她那时候也才八九岁,每日天不亮就起来干活,因为寒冬腊月下河里洗衣裳,手被冻得烂到棉袄袖口都进不去,又没有药治,冻得淌血,也感觉不到疼,天一晴就痒,只好掰了冰块,不停放在烂的地方擦,想让它不要痒,好快点给主家干活,因为活干不完,就要挨打了,在她身上被地主和地主婆打得没一块好皮时,她总是在想,冬天过去就好了,可是等到了夏天,又要给人扇扇子,扇不好被针戳到肉里的时候,她就会看看天上的太阳,心想这辈子还有多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