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马被骑走,家里的小马驹,这时候还不到一岁,顶不上事,绿腰只能跑到别人家又借了匹马,火速赶往娘家村里。
月光下,大地上的荒野,清晰得毫厘毕现,群山如同奔涌。
等到她赶到,只看见墙上的血迹,如同梅花一般,洇开大片。
少年手里提着淌血的斧头,垂着头站在门后。
绿腰跑过去抱住他,一句话也没说。
两个人带着满身的血迹和土渍回去,还未进门,绿腰趴到他身上,第一次主动亲吻他。
一夜疯狂的交欢。
第二天,严霁楼就病了。
这次没有装病的余地,他实打实地发了烧。
一直烧了一天一夜,怎么也叫不醒他,看着载满举子去京城的驿车已经出发,绿腰更是心急如焚。
他们刚新搬家,在偌大的雍州城内并不认识多少人脉,绿腰把自己卖唐卡辛苦攒下的钱拿出来,请了许多郎中来,也都束手无策。
这时有一个老郎中,说这症状看着像是魂丢了,又或者是病人自己不愿意醒来,他把着严霁楼的脉,说:“这孩子的内心好像很痛苦。”
然后提醒她不能用常规手段,得找个会看事的过来。
绿腰马上请来了个叫魂的阴阳师傅,这人一上来就要看八字。
对于严霁楼出生的具体时辰,所幸绿腰之前听严青提到过,根据印象复述,那人一听便说不对。
难道是记错了吗?
想来想去,没办法了,公婆都死了,现在只有族里那两位知道,纵然她千般不愿同他们再有交集,于是她收拾东西,打听好地方,骑马,上山。
靠近悬崖的土窑,篱笆旁边拴条大黄狗。
过年的对联,现在还贴在门上,半边的糨糊已经被风给刮干,颤巍巍在山风中抖动。
狗被拴在草棚底下,朝绿腰持续吠了很多声,一直叫到疲倦,终于无精打采地回窝里趴下,偶尔拿嗓子眼胡乱嗷呜两声,应付交差。
始终不见人出来。
又过了几个时辰,一直等到太阳下山,四周的景色开始变得迷离。
“你回去吧。”九叔婆拄着拐出来。
“你们搞错了,我不是来求你们的,我是来通知你们一声——”
九叔婆停到原地,脸上挂着困惑的神情。
“你们侄孙快死了。”
虽然他们不愿意再认严霁楼,但是多年的付出打水漂,恐怕也不是容易承受的事。
“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九叔公终于肯露面,站在门口,个头奇高,远远看去,挡住大半个窑口,细看就会发现,他双肩驼得厉害,整个人已经苍老了不少。
“他不是我们严家的人。”
老族长讲起过去的事:
当年,严青他爹还是个牲口贩子,跑到北面去贩马,走了大半年没有回来,他娘和一个藏族男人好上了,后来那个藏族人出家当喇嘛,跑路了,他爹回来见自己女人怀了,恨得要杀人,奈何这时候他娘肚子已经大了,想打也打不掉,没办法,只好生下来,生的时候大出血,自己没了命,娃也叫扔到乱葬岗。
“还是我去捡回来的。”老人说。
山间不知名的鸟一直在怪叫,发出凄厉的鸣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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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里,有个人一直在戳着他的脊梁骨骂。
“你好意思叫严霁楼,你好意思姓严吗?你和你那个短命的妈一样,都是小偷,贱货,偷别人的东西养活自己,严青对你多好,你竟然抢自己的嫂子,当初要不是严家那两个老的要留着你,你早被扔到乱葬岗里叫狼吃了,忘恩负义的东西。”
严霁楼挣扎着爬起来。
他冒着寒风和夜色,去找镇上那个老秀才,据说他的名字是这人起的,他肯定知道所有的事。
“霁楼……霁楼……”独居的老人听了他的问题,笑起来了,瞽目的脸上带着神采,显然已经回忆起当年的这一桩缘分,“好孩子,你当上官了没有?”
“当年严家的老族长抱着你来找我,更多自愿在叩抠君羊武二四旧零八一久尔叫我给你起名字,要个正宗的汉名,我心里还很古怪,翻了不少书,发现前朝有个宰相儿子就叫‘霁楼’,我顺手牵羊,借过来给你也起了这么个名字,指望你将来也能混个官当当,你听听,咱们十里八乡有这么气派的名儿吗?”
这么一个四四方方,不像藏人的名字吗?
心脏感到一阵钝痛。
严霁楼告别老秀才,回家的路上,此时天上飘起雪花,他忽然跌倒。
“唉,我早料到会有这么一天。”
大巫马把人扶起来,放到马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