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腰一面很喜欢这种时辰,在街道巷陌之中挑选那些小零碎,比如挂画、桃符、精美的珠帘之类,但是一面又心疼流水一样花出去的钱。
严霁楼看她货比三家,精打细算,整天走那么多路,城里不比乡下,街道纵横交错,集市又大,晚上回来,脚底都磨起水泡了,未免心疼,劝她:“大钱靠挣,小钱靠攒。”
“胡说,开源节流,缺一个都不行。”
严霁楼发现寡嫂越来越精明了,他在口齿上不能像以前那样上风。
“你尽管花,钱我去挣。”这样她该放心了吧。
绿腰皱起眉头,老学究一样地说:“你这么想可不行,大手大脚,将来要做贪官了。”
严霁楼本来坐在摇椅上看书,被她逗笑,书蒙住脸,“你比御史都操心。”
“看你这么节省,我才要做贪官呢,把天下搬进我屋中,你就哪儿也去不了了。”
“那等你被抓,掉脑袋了,我第一个跑。”绿腰站在窗前,往那个美人觚里摆弄梅枝,很干脆地说。
严霁楼把她抓过来,和自己一起落在摇椅里,“嫂嫂骗我,到时候肯定舍不得我。”
绿腰半把头埋进他颈间,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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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十五,传统要闹社火了。
社火是西北的一种传统民俗形式,其实是祭祀的一种,当地靠天吃饭,未免格外敬神忌鬼,在新年的开端,通过取悦神灵,以求得来年的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社火内容格外丰富,每个村都要出自己的社火队,踩高跷、耍狮、扭秧歌、跑旱船、抬芯子、耍腰鼓、骑竹马,不胜枚举。
绿腰小时候最不喜欢的是抬芯子,她很小的时候就参加过这个,就是在一个专用的桌子上,用彩色纸做出各种造型的东西,比如纺车、布机,五颜六色的花朵,还有龙、虎等动物,让桌子看不出原来的造型。
然后让四五岁的小男孩和小女孩,化上妆,穿上戏服,装扮成戏里面的人物,站在桌子顶端,被人抬着游街,因为那种造型都是有竹竿和木棍固定过的,所以不怕掉下来,看客不知道,只能看见那种惊奇的场面,但是作为小孩,社火队要在各村镇游街串巷,不到晚上结束不了,被固定在上面一整天不吃不喝,那对于幼年的她来说,是个苦活。
大一些了,十二三的时候,就被选到秧歌队里面,穿上大红大绿的衣裳,涂脂抹粉,随着鼓声跳那种秧歌舞,高跷她是不愿意去的,因为那太危险,她自知无那种技术,厉害的艺人甚至能翻跟斗,还有的在行走间忽然劈一个双叉,佯装摔倒,等别人来扶时,身子一纵,忽然又跳将起来,往往能引来整个社火队里最响亮的喝彩和打赏。
嫁了人以后绿腰就不再参加了,本想着继续偷懒,但是她忘了一件事。
今年她作为雨花娘娘,是万万逃不开被抬着游街的命运。
这不,衣裳已经送到她家门上了。
第69章
那是一套观音一样的衣裳。
白春罗洒线连裙, 对襟琵琶小袄,领子上用貂绒的白色毛边镶了,下摆绣着锦缎镶滚, 头饰是一套银色珠花的冠,耳上一对硕大的珍珠明珰。
衣裳好看是好看,就是太冷了。
绿腰在里面套了厚实的毛衫,用羊皮袋子灌了热水放在腰间,又把小袄裹在外面,这回才好些。
因为扮神仙娘娘,不能素面朝天, 须得上妆, 绿腰的眉毛天然生得浓, 便把毛流削过, 挑成细细的蛾眉状,又把唇线描成花瓣状, 显得秀致。
这一身素白, 在花红柳绿的社火队中显得格格不入,但是穿在绿腰身上, 格外合适, 隔着白色的轻纱和锦帐, 在满大街人群中看去,雍容典雅,她倒真像个菩萨。
连素来同她交好的巧玲都认不出来她了。
绿腰坐在莲花轿上, 看见巧玲同别人一样, 双手合十朝自己拜, 脸色虔诚得不行,心中不由得暗笑。
笑过, 又正襟危坐起来,帮大家祈求明年风调雨顺,外人看热闹,只有真正毕竟旱魃降下真的是一件恐怖的事。
经过前面镇子,那里有个戏台,发出一阵嘈杂,有人嚷得厉害,绿腰到底不是真菩萨,心没有那么定,也跟着扭头看去。
原来是两个人打起来了,围观的人都在拉架。
大约是发现看客的注意力被分走,社火队最前面的师傅握紧鼓槌,朝牛皮大鼓重捶下去,鼓声排山倒海,众人重新跟着队伍欢呼奔走,绿腰也把眼睛收回来。
她视线这一收一错之间,发现一双奇怪的眼睛,一直追随着自己,其实那倒没什么,得益于这个装扮,今天集中在她身上的视线本就格外多,但是她总觉得哪里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