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云沐从浴室中出来,他正凝视着桌上的物件。
他的外衣撕成了两块,分别包裹着一堆骨骸。
一堆属于女子,显然年限较长,另一堆应该是尚未成年的男子遗骨。
云沐默不作声的取出两只玉坛,细致的清洁擦拭每一根骨骸,小心的放入。
“这两具遗骨,一是我娘,一是雪谦。”不避污秽的逐一整理,云沐黑发垂肩神情平静,并无悲恸之色:“我夜里去挖了出来,娘当年被草草埋葬,找到了又不能确定,所以滴血验骨,很费了些时间。”
“你……”放下了对伤口的疑问,另一个悬念接踵而至。
“我没让他碰我。”驯服的任他上药敷扎,看出迷惑,云沐轻浅一笑,似一朵冰绡的花:“用利益作饵,换得他答应再等几天。”
窗外的雨停了,推开窗满天的繁星闪烁,凉爽的湿气扑面而来。
云沐提起玉坛示意凌苍跟随,悄无声息的踏出水殿,穿过水迹犹存的石径,越过黑沉沉的屋宇,来到了位于山道出口的司驷监。
司驷监中一片寂静,一处偏僻的马厩悬着一盏孤灯,散出昏暗的黄光。
推开门,孤零零站着一匹鞍辔齐备的骏马,背上驮着必要的行囊,懒洋洋的嚼着草料。
“时间紧急,我只来得及备了一匹马,可能……”云沐有点不自在的别过了头。
“没事。”凌苍低沉的声音带着一丝细不可闻的欣喜。
“……那你帮我拿好他们的遗骸。”犹豫片刻,云沐将手中的玉坛递给凌苍。
凌苍不解此意,但如此重要的东西交给他保管,定是极其信任他,于是他欣然接下。
两人共乘一骑,抖缰纵马而出,蹄如急雨,迅速奔出了静谧的山道。
远离了沉沉山影,渐渐放缓了缰绳。
一轮明月从天山层层峰峦间穿出,浮于苍茫云海之上,连晨星都失却了光辉。
由来征战地,不见有人还。
长风几万里,吹度玉门关。
辗转杀戮,兵戈多年,终有一日放蹄还乡,脱出囚禁已久的牢笼。
“我们,回去。”
离开潼关,阳春三月,还未至江南,便可见杂花生树,群莺乱飞。
中原人总讲究小桥流水,曲巷深院,黑瓦粉墙。
春日里正是好日头,往来行人如织,熙熙攘攘的商贩店铺挨门联户,售卖着各色针指细物,还有爱俏少女最喜的胭脂水粉,文人士子的生宣水墨,沽量议价的声调轻软呢哝动人,空气中浮动着桃花般的旖旎。
风尘仆仆的塞外行客踏入了中原,仿佛到了一个新鲜异样的世界,洗漱过后,云沐披着一头湿发,倚在窗畔看了许久。
“这里真美。”云沐伏在手臂上叹息,唇角有抹清浅的笑。
“看多了也就平平。”初到大漠的雪峰落日也曾令凌苍发出此等惊叹。
“回中原你不高兴?”
“没有。”
云沐不会懂。
离家多年,越近乡情更怯,家中的一切既悬念又畏缩,该怎么解释这无端消失的五年。
云沐望了他许久,忽然别开眼:“我们在这里分开吧。”
凌苍的手一顿,他径直说下去:“你有你要到的地方,我有我的去处,没必要再耽在一起,尽早分开行事的好。”
“你想去哪?”寂静良久,凌苍淡淡发问。
“我?”云沐拈起一根掉落的发丝,细细在指尖盘绕,说出的话冷心绝情:“我只来这里看看风景,其他的与你无关。”
“那就一起走。”
“没必要。”云沐冷静的否决:“离开了厉锋你已自由,无需再听从我的命令,何况你现在的功力已经高过我。”
“你怕我?”凌苍挑了挑眉,玩味道。
明知是相激,云沐鼻子里轻哼一声:“你指什么。”
“怕我的武功足以威胁到你。”凌苍替他擦拭头发,动作和话语一样不疾不缓。
“有必要么?想杀了我,你得付出相当的代价。”云沐合上眼,仿佛置身事外的剖析:“就算你怨憎屈身为奴的几年,也必然会掂量行事的后果,恨我也不致于行险。”
“你认为我恨你?”
“恨我也不奇怪,没有人喜欢被驭使,何况还是像你这样的人。”云沐拿过梳子,慢慢的挽起黑发,依旧看着窗外。
“你一直对我不错。”
“我可不至于傻到认为你会感激。”他嘲讽的笑笑,语气淡漠:“不过是互相利用,最后能各不相关已属难得。”
“为什么答应和我一起走。”深遂的眼睛像在探测。
“你想听什么?”云沐转过身,迎视着他的目光轻嘲:“我一心想杀教主,却没想过成功之后怎么办,碰巧北朔的挟制也令我恶心,既不想应承,自然惟有离开厉锋,与你同行仅仅是顺途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