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依着所指的方向奔过去,哗哗的水声越来越清晰,月光下露出一线银白,一弯山泉从峭壁挂落,汇成了小小的幽潭。
他在潭边停下,云沐蓦然挣动下来,蹒跚的走近水边。
“云沐!”
“闪开!”云沐厉声喝斥,从未有过的暴戾,打开他拦阻的手臂:“你给我滚远一点。”
凌苍定在当堂,看他走入冰冷的水中,用力擦洗细瘦的身体,伤口再度渗出鲜血,仿佛感觉不到疼痛,带着憎恨毫不留情的清洗一遍又一遍。
明亮的月夜,苍白到诡异的身体上遍布伤痕,有如暗红色的藤蔓攀附全身,美丽而妖异。
深秋的西疆,水面还漂着薄冰。
凌苍忍了又忍,终忍不住,跳进水中扯着他上岸。
“滚开!”他用力挣脱。
凌苍死死拖住他,不让他再触到寒彻入骨的水,疯狂的厮扭中,他使尽力气的扇过一掌。
“滚!”
清脆的耳光落在了脸上。
凌苍本可以躲开,却生受了重掴,紧紧抱住怀里少年的身躯不放。
心像有千万把刀在刮。
云沐身上有无数的伤。
交错的鞭痕,铁链的勒痕,脸上的掌印,指际的炙伤,胁间被踩的足痕,最刺眼的,是那些咬啮淤紫。
他一点点上药,昏迷中云沐才会呻吟出声。
唇已被咬得溃烂,辗转忍耐到极限,才换来了一线生机。
藏在指缝中的毒药,经火焚而生效。
此刻在厉锋暗间的密宅,云沐沉沉昏睡过去,眉间犹自紧蹙。
而他除了上药,全然无能。
云沐用自己的方式保护他,逃出生天,付出了这般惨烈的代价。
凌苍忽然将脸埋入掌心,仿佛被无形的鞭子抽打,不可遏制的发抖,难以消退心底无尽的耻辱。
后半夜,云沐被踩断的肋骨引起了高烧,一直不曾醒,像被恶梦魇住,昏沉中仍在翻动。
凌苍不停的更换冰冷的布巾敷额,压住他的手脚以免自伤。
他低低的痛吟,口齿不清的呢喃,衰弱到极点。
漫长的昏迷中,偶尔他会睁开眼,看着凌苍替他一点点拭汗。
凌苍以为他醒过来了,朦胧的目光却又不似。
“……雪谦……”
仿佛确定了是臆想中的人,云沐变得格外温驯,软软依进凌苍怀里,婴儿般抓着他的衣襟不放,孩子气的娇痴。
黑黑的眸子湿润氤氲,像是随时会滴水。
从未有过的软弱。
不知过了多久。
云沐醒的时候,一时恍惚。
帘幕低垂,光景暗淡,温暖而舒适。
厚软的丝被覆在身上,素雅的帐边绣着西域特有的花纹。
案上的一盆热水散发白雾,温烫着药碗,一旁散落着药棉布带,各类盛装伤药的瓷瓶在微弱的烛光下仿如莹玉。
转了转眸子,发现自己被人拥在怀里。
背抵着坚实的胸膛,持续的热力正从那里来。
双手揽在腰上,压住他的臂,小心的躲过了伤口。
俊美的脸正在沉睡,轻易可以窥出连日未休所致的疲倦。
长睫下有浓浓的阴影,憔悴不堪。
深邃的眼紧闭。
再度睁开的时候,大概又是坚冷如石。
曾经清晰可见的挣扎,动摇,愤怒,疑惑都已无影无踪。
凌苍越来越像一个无情的杀手,也越像……自己。
目光移过一寸寸轮廓,复杂晦涩。
这是他想要的改变,却又不是所愿见的结果。
必须要快。
不然再也回不去了。
他们不同。
他还有机会,还有可以回去的地方。
云沐想摸一摸直挺的鼻梁,棱角分明的唇,动了动指尖又放弃。
被人拥住的感觉,很陌生,很新奇。
但……
不坏。
第一次放纵自己的意志,靠在温热的胸膛,沉沉睡去。
药效极佳,鞭伤很快收口。
看来可怕的创伤大多停在表面,麻烦的是折断的肋骨,吸气仍感觉到疼痛。
“今天是什么日子?”
得到了准确的回答,云沐默默盘算许久。
“三天内我们启程回教。”
“你的伤太重,还不能动。”凌苍诧异的看了一眼,不明白他的固执。
“无碍骑马,我会小心。”
“你知道我指的不光是骑马。”还有极可能遭遇的拦堵追杀。
躲在这里期间,艾尔肯已借搜捕逃犯之名全城盘查过数次。
云沐细细的看自己的手,灼伤的手指仍然通红,他却全然不觉,淡淡的笑了:“无妨,恢复了功力我便有把握,再说不是还有你。”
凌苍沉默不语。
他既担心无法护云沐周全,又挂虑云沐的伤势。
没人比他更了解云沐的身体状况,在这种情形下长途跋涉绝非理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