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公子,苑外有人请见。”管事的李叔在外扬声,亲自通报。
翻了翻婢女送入的名刺,别无一字,仅在正面绘了一个繁复的印记。
于阗王室的徽记。
他略一思量:“请他在前面酒楼雅座稍待。”
拒绝了李叔派护卫随侍的好意,走入雅座,等在其中的果然是艾尔肯。
“殿下有何见教?”摒退了侍女,他淡淡的开口。
艾尔肯实是一个英挺的男子,有西域人特有的鲜明轮廓,勇悍和尊贵两种气质矛盾的交织,使他充满了男性的力量感,随意坐着仿佛已蓄势待发。
“也没什么,毕竟我到江南均拜雪尊使所赐,故人异地重逢,请上一席也是应该的。”艾尔肯含笑而对,目光奇特的闪亮,在那般眼神笼罩之下,总使人错觉自身成了猎物。
可惜对云沐无效。
“原来殿下离了于阗这么悠闲。”
“雪尊使离了厉锋不也一样?”微笑着替他续了一杯茶:“同是天涯沦落人,何况本是旧相识,更该好生聊聊。”
“你汉话说得不错。”听着于阗声调的咬文嚼字颇为有趣。
“中原居,大不易。”艾尔肯十分坦白:“尤其是做一个质子。”
“所以你接近离郡王。”
“他在中原皇朝炙手可热,或许能让我回去。”他并无自惭自愧之态:“卑躬屈膝附诸尾翼非我所愿,却是势在必行。”
云沐沉默了一会:“你倒是王候之材。”
能屈能伸,迅速适应从顶峰跌落的猝变,又与仇人笑颜相对,款款而谈,非一般人能为。
“得雪尊使一赞,艾尔肯倍感荣幸。”
“怎么不借宋昀的手除掉我,这可是个报复的良机。”
“能杀雪尊使的人,目前我还没遇到。”艾尔肯的神色说不出似憾似叹:“再说我现在的身份也不容自招麻烦。”
“你很聪明。”他盯了对方一眼,“我奇怪你竟忍得住。”
“没有想像中难。”艾尔肯语带双关,“宋世子不也忍下来了。”
云沐的手指在桌上轻叩了半晌,忽然抬睫:“你找错方向了。”
“雪尊使所指何意?”
“你想回于阗,以为从离郡王着手打通朝廷一关即可。”他不出声的一笑,“你带的金珠足够填平各级官员的胃口?”
“确实不够。”艾尔肯一瞬不瞬的盯着他。“雪尊使有何高招?”
云沐擎起一枝筷子沾着茶水写了一串人名。
“你来中原上下活动数年,势单力孤难成其事,最好的办法是借于阗一国之力,由于阗王派使者携国库珍宝打点,胜你百倍。”
“于阗王当年遣你为质,无非是误会你意图夺嗣而通敌,只要破开这个结,他必然懊悔自责,费尽心思千方百计接你回国。”
“症结关键在于且末,你自身不能回西域,却可派亲随往来,伺机挑动且末主师苏力与国相之间的矛盾。苏力为外戚姻亲一系,性情刚勇莽撞,自身能力不足。只需诬其无能怯战,致使且末当年与你一战失利,全仗国相巧妙设计方令于阗退兵言和……”
艾尔肯的眼睛刹那雪亮:“苏力定然愤愤不平出言争功,当年之事即可大白于天下。”
“殿下只需静待且末廷争传入于阗密使之耳。”丢下了筷子,他懒懒的倚上靠背:“桌上的这些人可供适度利用,希望殿下尚余有部分金珠。”
艾尔肯一一默记在心,良久不语,已在盘算具体施为细节。
半晌,他抬起头,表情复杂而难解。
“你为何指点。”
“你不正为此而来?”招来侍女换了壶新茶,云沐看也没看他。
“我只是……”他神色异样,停住了没再说下去。
“是我害你声名狼藉离乡万里,而今稍事弥补,不过也有条件。”
“你说。”
黑白分明的眸子浮出冷光:“继掌于阗之后,二十年不得对且末动兵。”
“这是为何。”艾尔肯诧然凝视着对面的少年,并想不出他与且末之间有何关联。
“你只须说答不答应。”素颜微微现出冷笑,“反正以你的本事,不用吞并且末照样有办法令于阗强盛。”
“似乎没有选择的余地。”男子静思片刻,反而松懈下来。“虽不知雪使为何立此规矩,艾尔肯照办就是。”
“最好如此。”清冷的话声忽然寒彻入骨:“别以为我离了厉锋就奈何不了你,一旦违约我照样能让于阗翻天覆地。”
“雪尊使的手段我早有领教,岂敢小视半分。”他窒了一刹,重又绽出笑脸:“艾尔肯必不违信。”
道最后一句时手已按在额前,依循西域人起誓的习俗,语音庄严,十分郑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