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凉州官驿今夜却灯火通明,彻夜长明。
裴无咎仍是白日那身打扮,他被两个玄甲军死死拦在门前,却难掩忧急,直接扯着嗓子对着室内人喊道:
“阿兄,阿兄,裴时行!你清醒一点,他是朝廷犯人,自有三司负责刑讯察事,你莫要如此!”
室中人毫无反应。
那两名面目冷肃的玄甲军似乎听进了裴无咎的话,一瞬犹豫。
但裴时行下过铁令,他们是军人,遵守命令是天职,此刻也只能遵守上峰的意旨。
两人兵戈交叉,劲臂死死拦住裴无咎,仍然不准通行。
风灯明了又灭,裴无咎在门外喊的嗓音沙哑。
他也渐渐无力,垂下脖颈。
却终于听得“吱呀”一声推门声。
是裴时行手持一柄长剑,自门中缓缓迈出。
他一身雪衣,此刻却不复风华,沾染了遍身血渍,斩霜剑槽中的鲜血还未凝固,正顺着主人的步子,点滴坠地。
暗红腥锈,点点滴滴落在脚下,踩出一道血印。
男人眉目被檐下风灯映出俊美,可他周身气势太过晦暗,夜风自他身后的屋子卷出几声闷痛呜咽,哀嚎中的痛苦,闻之便让人打冷战,仿佛那囚犯身在黄泉地府之中,也将裴时行衬的彷如玉面修罗。
鲜血淋漓,遍身罪恶。
裴无咎终于可以冲到他面前,厉声喝道:“裴时行你疯了吗,你是朝廷命官,纵然沈夷白有罪,可你这是动私刑,若叫陛下……”
他话未道尽,裴时行抬腕轻松一挽,便将斩霜横在了面前人的脖颈之上。
剑尖所向,是他的亲生阿弟。
“裴无咎,”裴时行的眼眸已不能用漠然来形容,“闭嘴。”
他死气沉沉的眼眸释出警示之色,却并未再进一步。
下一刻便大步离去,随意地将手中血剑抛给了弟弟。
裴无咎从未见过阿兄如此模样,怔楞一瞬,后退半步方才接住斩霜剑柄。
触感湿黏,俱是血迹。
他在冷风中将头脑迅速清醒一遍,再抬眸看去时,终于得以望见里间那个血肉模糊的“人”。
虽不知他此刻情状,还可否被称作人。
但也的确是今日与裴无咎有过交手的,陇西成纪沈氏族人,沈夷白。
今夜的陇西陇上和陇右都注定有许多人无法入眠,远处的烽烟和血气几乎蔓延到了凉州的黑天之上。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全在这位通敌谋反的沈氏子。
第53章 回京
元承晚醒来时已是夜半, 短短几个时辰过去,外头已然换了天地。
三镇兵马集结,主帅列阵, 趁着夜色便围了成纪沈氏门族。
武官这头军容整肃,另一头也不遑多让,一封朝奏已然快马飞在路上,只待天明便送至天子案角。
将这桩祸国通敌的丑事一举揭发, 震慑天下。
陇西边陲之地的守军亦早已传符听令, 排兵列阵, 死守于国门。
如今正是隆冬寒时, 羽项人粮草寡薄, 倘使他们胆敢犯边半步,大周的将士们便也不必摁住剑鞘的最后一寸。
一夜之间, 西原大地已是剑拔弩张, 战事一触即发。
长公主神智渐渐附回□□时, 后颈痛感针扎一般, 涨涨游走, 一阵阵刺激着她的神经。
提醒着她, 方才经历的一切都不是虚妄。
榻上的女子只感觉到周围一片寂静, 元承晚一颗心再次沉沉坠下,几乎不敢睁眼。
房内灯火如昼, 连影子都仿佛被凝滞于原地, 唯有榻边男人时不时眨动的眼眸,仿佛是这悄寂室内的唯一动静。
裴时行自刑讯室出来便直接守坐到了元承晚的榻边,不知疲倦地守着她。
此刻望着枕上的女子乌浓长睫轻颤, 仿佛欲睁,却又不敢睁, 裴时行心下一恸。
沙哑的嗓也含了哭腔,唤出一声:“狸狸——”
元承晚骤然张开眼皮,是裴时行。
“裴时行……”
她再也忍不住满心惧怕,却又半信半疑。
再用力眨一眨眼。
幸好,他还在。
只是这一眨,滚圆晶莹的泪珠子便飞快自眼眶落了出来,长公主顾不得那许多,艰难地自被中探出一双手,张开玉臂冲着榻边的人。
要抱。
今夜落雪无声,素来寒峭的朔风也悄然落定,并不似往日一般,尖利呼啸着敲打在窗牖上。
灯火红帐深处,遍身血迹的男子抱着哭到哽咽的女子,久久难言。
明明只有一个人的哭声,却叫两个人一道红了眼。
男人熬了一日一夜,漆黑的眸中血丝密布,薄唇被奔波的寒风割皴,素来清隽的下巴上也生出青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