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僵立了一夜的双膝缓缓落地,对着自己的兄长,亦是君王,端端正正行了个拜礼。
就此旋身离去。
天明即是元旦大朝,可这一夜实在混乱,昨夜入宫参宴的王公贵族都被封守在南薰殿,等着谢韫或崔恪中的任何一人醒来,替这荒诞离奇的一夜诉出真相。
谢韫是在辰时正醒来的。
她醒来时,元承绎正坐在榻边,手中怀抱着新生的儿子,就这么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他仿佛许久都没能这般静静望过她,许久都没能和她有这般平静温和的相处。
谢韫不在意那人眼中的柔情,甚至没看一眼皇帝怀中的襁褓:
“去抓崔慎!”
这是她醒来的第一句话。
元承绎怔了一瞬,垂眸间想通了所有关节,宣人去办。
“阿韫,你怎么样了?”他低眸柔声问道。
稍稍抬高了臂,想将怀中酣眠的儿子示与她看。
可谢韫撇开眼,又紧接着下了第二道指令:“把他抱走。”
她素来温婉柔顺,对元承绎小意体贴,可今时今日却仿佛地位倒转,她成了发号施令的一方。
元承绎一时有些惊怒。
可他忆起她昨夜模样,整个人仿佛是自水里捞出来,在生死线上挣扎过一遍,差一点儿就要被夺走,却仍是强撑着生下了他们的孩儿。
刚强的帝王终于学会忍让,沉默地召来宫人,将孩子抱走。
他的臂弯强健有力,可抱了太久亦微感僵麻,元承绎无比小心地将襁褓递到乳母怀中,还颇为爱怜地触了触儿子红润的小嘴。
父子之间仅仅相处了一夜,他便无法抑制地对着这个小人儿生出无尽的疼爱。
但待他带着满面笑意转回脸时,谢韫仍是一副冷冷淡淡的模样。
仿佛这不是她盼望许久,昨夜又拼去半条命生下的儿子。
元承绎听着她毫无预兆地启口:
“我同崔慎一早便勾结,他想做英国公府的世子,我想有娘家的靠山能保我平安终老,故而我二人一拍两和,各取所需。
“七夕夜曾有盗贼过市,商队追逐其后。那商队主人是崔慎的仇家,我一早泄露了我同晋阳的行踪给崔慎,为的是令那商队冲撞到我等,然后借你的手,将他们赶出上京。”
“阿韫?”元承绎面上笑意未褪,乍闻此言,一时难以反应。
可谢韫已然闭起了眼,不愿看他:
“只是后来的宣阗刺客并不在我设想范围内,故而也是自那一夜,我知晓崔慎背叛了我,他野心不止于此,背后还有其他人。”
“这人是谁,就要靠陛下你去审了。”
她的话里带些挑衅。
元承绎目中的恍惚之色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雪亮的怒意:
“你同崔慎?谢韫,你一早背叛了朕是不是?!”
他端静的好皇后竟一早背着他和外男勾结,甚至妄图利用他。
元承绎向来神思过人,运筹帷幄,将一切尽握于掌中,最爱的便是谢韫依附仰慕他的模样。
可谢韫竟背着他做下这么多事,他竟也受她愚弄,一步步都按着她的设计走下去。
“背叛?”谢韫诧异地睁开眸,讽笑一声。
元承绎听懂了她的讽意。
因为他也背叛了她,背叛了自己的承诺。
皇帝深吸一口气,强自压抑下怒意:
“好,那崔恪呢,崔恪是否牵涉此事,他为何会同你倒在了一处?”
崔恪至今未醒,辛盈袖陪侍在旁,却也好似束手无策。
“崔恪?”
谢韫怔忪片刻,复又将眸转向元承绎,那双美目里似乎闪着奇异的光色。
“我少时同崔恪两情相悦。”她目中满是怀恋之色,满意地看着元承绎变了面色。
其实那当真算是两情相悦吗,未必。
谢韫自幼寄居府上,旁人称呼她都唤一声英国公府的表姑娘,她也素来以为姨母的意思是要她嫁给崔氏兄弟中的一人。
崔恪容貌更胜一筹,且勤学善断,端方雅致;并不似崔慎一般,笑意从不落面,却总是阴恻恻的,被他望上一眼,好像被毒蛇窥伺。
她以为自己能选,也以为自己只能在这两者之间选,于是她选了崔恪。
“彼时我的姨母嫌我出身太低,怕我配不上她的儿子。”
“不过幸好,她才说了我配不上崔恪,你不就巴巴地来求娶我了吗。”
她正用这般锥心的话语来极力侮辱和践踏元承绎的真心。
原来谢韫不是非元承绎不可,原来在他不知晓的时刻里,她也曾同另一个男子情投意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