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刚经历过那样令人窒息的黑暗时刻,可长达十五分钟的开场词,愣是没有出一点差错。
季青临当时站在台下,一方面是心疼,另一方面是感叹她强大的心理素质和极强的专业性。
可,物极必反。
在说完开场词之后,她终于还是坚持不住,在下台的那一刻,让导演换了人。
这才是当年的真相。
她对舞台有心理阴影的原因,并不是发挥失误。
她没有发挥失误,发挥失误的是顶替她位置的聂雨琪。
枕风眠也曾天真地以为,压垮她的,是一次舞台失误。
后来他又以为,压垮她的,是陶亦鸿病重所带来的生活重担,让她不得不为了生活放弃自己的梦想。
直到查到马启盛这个名字的那一刻,枕风眠才知道,原来,压垮她的,是她差点被侵犯的事实。
以及后面的一系列连锁反应。
那是她第一次独挑大梁主持节目。
枕风眠不敢想像,经历过那样的事情,却还是顶着压力上了舞台;完成了难度极高的开场,却还是在下台的那一刻不得已放弃了这个来之不易的机会,结果,心情还没平复好,紧接着她又收到陶亦鸿差点牺牲的消息。
那时的她,站在冰冷的手术室外,看着亮灯的“手术中”,心里该有多害怕,多崩溃。
这上述种种,最终造成了她的应激性失声。
一个普通人突然变成哑巴都会崩溃,更何况她一个靠声音吃饭的主持人。
这意味着,她的梦想被拦腰斩断,她就这样被剥夺了站上舞台的可能。
从那一天开始,所有的一切都变了。
爸爸病了,留学梦破了,声音没了,梦想也没了。
命运留给她的,是一个需要靠她撑起的家,和一个跨不过去的心理阴影。
枕风眠在得知事情真相的那一刻,才终于姗姗来迟地读懂了,为什么那次,她站在舞台上,身体会不受控制地往后退。
为什么她做噩梦,会梦到台下的人都变成张牙舞爪的怪兽,凶狠残暴得像是要将她生吞活剥。
也明白了,为什么季青临要对他说出那样一段话。
因为他知道,她每次站上舞台,都要跟那段黑色记忆来一次博弈。
这种博弈,对她来说,太痛苦了。
她身上背负的苦难,就这样,像洋葱一样,一层一层地往下剥。
剥得人眼睛生疼,心脏发紧。
得知事实真相的那一刻,枕风眠宁愿这一切都是假的。
宁愿她就是那种脆弱至极的女孩,宁愿她就是被那一次失误打趴再也站不起来的女孩。
但即使命运对她的考验都施加得这么难了,可她还是走到了今天。
让陶亦鸿过上了好的生活,恢复了声音,尽力克服了心理障碍,也终于重新站上了万众瞩目的舞台。
“你知道一个叫麦穗的画家吗?”季青临忽然问。
枕风眠:“嗯。”
季青临说:“她原名叫叶茧。”
叶茧,便是四年前马启盛性侵案中的原告,在一次酒会上,被马启盛侵犯。
当时的她势单力薄,所以只能选择社交媒体发声,想要用社会舆论倒逼事实真相,但没想到马家只手遮天,利益触角延伸至各方各面,不仅立刻撤下热搜,并且购买了大量水军,于是一时间各种不堪入耳的话、各种脏水都往她身上泼。
可她,明明才是那个受害者。
“她差点都想要放弃了,”季青临说,“那个一直在背后帮助她的人就是陶醉。”
她站在她身后,帮她梳理证据,帮她撰写微博,帮她讨要公道,她学传播出身,知道如何抓住观众痛点,知道如何吸引大众眼球,于是,事情逐渐出现转机,越多越来的举报者和证据浮出水面,终于,正义战胜资本,马启盛锒铛入狱。
可这样的“见义勇为”,对她来说并不是一次人格拔高,而是一次灵魂折磨。
因为她很清楚,如果不是横空出世一个季青临,麦穗经历的那些事情,就会落在她身上。
按理说,正常人都会规避这样的情景再现,但她不要,她要的是,善恶终有报。
她在帮助别人的时候,从来没有考虑过会折损自己多少能量。
“她治愈了别人,却无法治愈自己。”说着,季青临长叹一口气,“所以,在得知马启盛被判刑,一切尘埃落定之后,她就去当了战地记者。”
枕风眠听着,忽然想起当初问及她去当战地记者的原因,陶亦鸿跟他说:“我感觉,她不是为了信仰去的。”
现在,枕风眠终于得出一个斩钉截铁的结论:
她确实不是为了信仰去的。
她是为了离开去的。
——为了离开这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