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嘉宇也凑热闹般,从椅子背后摸着摸着,操起了自己的玩具枪,黑漆漆的枪口对着许思祈。
他瞄准:“坏女人...”
老人被按回原位,嘴里谩骂:“跟她妈一个德行,都要人上赶着哄,给脸不要脸...”
许嘉宇勾下板扣:“嘭,去死——”
梁楠在一旁已经什么都不想管的模样,安静吃饭,享受自己的劳动成果。
“……”
鸡飞狗跳中,许思祈轻轻将木筷搁在瓷碗上。
像是察觉到什么,许孝南忙转头,“思祈,没事...”
“我不要了。”许思祈说。
落下这么一句后,许思祈擦了擦嘴,然后利落起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抛下身后种种。
完全没有那种委屈到鼻酸然后偷偷落泪的心情,小时候或许会一边怄气一边哭,还满怀“当一个机器永远不笑让所有人愧疚”之类的豪情壮志。
现在,许思祈只觉得麻木。
空洞洞的,所有的风都往心口钻,身体里呼啸着病恹恹的冬天。
她不要了。
户口簿而已,那一张纸也不重要了,反正她也没什么地方好去的。
她不要了。
许嘉宇从小恶意的源泉,不愿跟人分享的“爸爸”。对一束烟花占有欲都那么强的她,也不要了。
冬日日光转瞬即逝,天地暗沉沉的,像浸泡在过期橘子水里。
许思祈抄近道,走在小区里一条小径上,两侧的铁蒿草早已开败。
想起了无数个高一的清晨。
她也是这样着急的、连走带跑地去赶一辆公交车。偶尔错过,多希望爸爸能出现在自己面前,一边笑她慢一边载她去学校。
像他无数次载许嘉宇去上幼儿园一般。
不远处,陈记的霓虹招牌在白日里也明亮勾人。只是阿姨家的盐水鸭虽然好吃,但她其实不喜欢太咸的口味。
比起盐水鸭,她更喜欢甜皮鸭。
还有,她也曾考得一落千丈,从前几名的成绩直坠一百开外。老师对她失望让她请家长,但许孝南完全忘记。
那为什么又会那么清楚的,事无巨细的,记住一个小学生的分数。
……
“思祈,思祈——”许孝南气喘吁吁,从后追上。
“思祈。”许孝南捉着她的肩膀,“奶奶说的都是气头的话,你别放心上。”
别放心上。
许思祈抬眼看他,许孝南被她空洞灰暗的目光一惊。
“这、这儿是奶奶给你的压岁钱,”许孝南急忙从怀里抽出一个封皮发皱的红包,“奶奶一直都是爱你的,她这个人一向刀子嘴豆腐心,你知道的…”
她知道的。
红包一看就是被反复使用过的,折痕明显,的确是奶奶节俭的风格。
奶奶是个多节俭的人啊。
一个山村寡妇养出了个稀罕的大学生,里面的艰辛自不必言。但孝顺儿子还没来得及在事业上争气,就爱上了城市里的富家小姐。
对方家长那么看不上他们,那么嫌弃他们,两人居然要为了什么所谓的爱,真的要跟两边家庭都断绝来往。
众叛亲离,能落个什么好下场。
还好,孝顺儿子迷途知返,总算争气地按着她的心意娶妻生子,传宗接代。
至于许思祈......虽然也算她孙女,但一身讨厌的娇养毛病,十几岁了连衣服都不知道怎么洗,看着就来气。
又想到前任亲家那高高在上的指摘模样,话里话外的“配不上”。
......
曾一身公主病的许思祈在奶奶身上学会了很多东西——比如吃苦,自立。
还有忍让。
虽然过程并不美好,伴随着无数呵斥和责罚。
但奶奶可能真的爱她吧,就像她病得难受,大家都把她遗忘在房间,她也会脸色难看地半夜去给她买药,然后床头柜上放着一杯温水。
只是一颗豆腐心的人,真的能长出刀子嘴吗?用锐利的刀子,一刀刀地在她身上凌迟,告诉她逝去的母亲有多不堪?
也许吧,但那都不重要了。
许思祈从被接到父亲家开始,战战兢兢过了那么久,她唯独疑惑过——
为什么从前无时无刻的偏爱,如今却全被收回了?
她其实也没那么小气的。
她也想过做一个大方的姐姐,一个懂事的女儿,一个令人满意的孙女。
但为什么...就不能给她一点,一点儿被明显偏爱的体会呢。
她以前那么娇气的一个小女孩,变得成熟、变得懂事,她那么辛苦,冬天里双手都被厕所冷水泡皱。但为什么...就不能给她一点儿奖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