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园里一共有六座公馆,菲恩的住所在三号公馆,临湖,从露台远眺,能看到碧绿的湖水,内部是典型的old money装修风格,会客厅的壁炉上方悬挂着一只鹿首,漆黑的眼瞳看着有种未经驯化的纯良。
下午三点,菲恩准备去私人医院看望祖父,临走前他告诉虞笙:“这里不会有人来打扰,有事的话,可以找杰西。”
“杰西也来了?”
怪不得这两天不见踪影。
“和安东尼一起来的,”菲恩稍顿后说,“我会在晚饭前回来。”
虞笙微微点了下头,看着他换上一套银灰色西装,估计心不在焉,连惯例的goodbye kiss都忘了讨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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菲恩上小学之前,都待在祖父身边,在管家穆德的悉心照料下长大,穆德就相当于他的半个祖父。
有段时间没见到他,穆德也不觉生分,热情地迎上前拥抱,问他最近怎么样。
菲恩的回答一如既往:“Doing well,thanks.”
——穆德是英国人,用母语回答会让他更加亲切。
寒暄过后,菲恩一个人进了病房,祖父卡尔文正靠在床头看菲恩夫妇寄来的一沓明信片,听见开门的动静,慢两拍地抬起头,笑意一瞬间爬上眉梢。
菲恩和祖父之间的关系比他同自己的父母更亲,但在十七岁之后,尤其在十七岁到二十岁这三年里,两个人的关系转入生硬,甚至到了疏离的地步。
当然他并非只是针对祖父一人,那时候他和身边所有人都产生了一道隔阂,导致他一度不知该怎么正常地和人相处。
那段时间,对于卡尔文一成不变的爱,他不推拒也不抗拒,对于瓦莱里奥父子阴阳怪气的冷嘲热讽,他也照单全收,他就像被人夺走了灵魂和自我意识,连躯壳都变成一团漆黑、软塌塌的粘土,能吸纳进形形色色的情绪,自己却感受不到丝毫的内心波澜。
直到他找到自己的“兴趣爱好”,找回些对生活的渴望和喜爱后,这种情况才得以好转,和周围人的冷淡关系也缓和不少,但终究还是留下了某些看不见摸不着的裂痕。
菲恩在床边坐下,喊了声祖父后就沉默了,没到局促不安的程度,找不到话题也是真的。
卡尔文将明信片放在一旁的床头柜上,“听瓦莱里奥说,你最近交了个女朋友?是那个女孩吗?”
不论年纪,祖父总是习惯性地将女性亲切又体贴地称为“女孩”。
菲恩有理由笃定,瓦莱里奥的原话不会这么中听,毕竟在他的世界里没有女朋友这一说法,只有可以玩玩的女人和在家族安排下的工具人妻子。
菲恩小幅度地点了下头,转瞬听见卡尔文又问:“她还是和你印象里的一样吗?明朗又鲜活?”
菲恩自知应该用各种具象的形容词来描述虞笙,可在对上卡尔文被日光浸润着的慈爱又苍老的脸庞时,双眼霎时变得雾蒙蒙的,紧接着他看见有只蝴蝶穿破迷雾,它的前翅是薄如蝉翼,水晶一般,呈现出透明的色泽,后翅像红玫瑰被稀释的颜色,从浅到深渐变,漂亮独特得让人挪不开眼。
沉迷其中的人总是毫无防备,任由它轻盈地煽动羽翼,钻入脑髓,吸干人的理智,菲恩无意识地说:“她像Aurorina。”
Aurorina是玫瑰绡眼蝶的种名,以希腊神话中掌管曙光的黎明女神“Aurora”为词根命名。
传说,黎明女神每天伊始会用她那晨雾一般的手掀开东边日出的天门,为世界带来光明,而她的所到之处,散发着玫瑰花瓣清香的水珠便会坠落在地上,化作清晨的露水。
也因此,Aurorina成为蝴蝶中曙光般的希望与期盼的象征。
卡尔文经常会托穆德购入珍稀蝴蝶标本送给孙子,但他本人对于蝴蝶只到一知半解的程度,导致这话听得满头雾水。
在祖父迷茫的神色里,菲恩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刚才那句话对非蝴蝶爱好者理解起来有多困难,于是沉着嗓补充了句:“她不像任何人,她是虞笙,我没有办法轻易去定义她。”
卡尔文依旧笑眯眯地听着,神色慈爱。
“非要形容,”菲恩说,“She is a perfect ten.(她很完美)”
他有一双狭长深邃的眸,眯起时锐利又凛冽,魂不守舍时,又像什么情绪都装不进,什么人都不放在心上,暴露出几分与生俱来的淡漠和优越感,唯独专注地强调某件事物时,眼里像蓄着海水,窥探不出其中的深度广度。
卡尔文笑着说:“菲恩,你看上去很幸福,那么——”
这个猝不及防出现的转折词让菲恩眼睫一颤,他预感到那只玫瑰绡眼蝶即将扇动羽翼,果然不到两秒,就从他的大脑里飞走了,消失得无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