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乐客故作轻松地丢出去三个字“无所谓”,神情却写满了“我很在乎”,沉默片刻问:“你怎么来了,今天可没有演出。”
“我男朋友去了别的地方,我一个人待着无聊,来找你玩。”
艾乐客盯住她看,像是在分辨她有没有撒谎。
空气沉寂下来,虞笙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自然地切入另一个话题,视线飘忽间,捕捉到角落衣架上的一条吊带红裙,像被人裁剪过,下摆很短,参差不齐,细长的毛边垂在半空。
“那条裙子是你自己买的?”她手指过去。
艾乐客眼皮一抬,愣了下,而这短暂的停顿让他错过了最佳的撒谎时机,索性闭上嘴巴,不言不语。
虞笙靠在沙发上又问:“你穿过它吗?”
艾乐客眸光一跳,“你为什么这么问?”
他脸上到处可见被人戳穿隐秘的羞赧。
“你不是很喜欢裙子吗?之前看到你盯着橱窗里的裙子看了很久,还有上次,你扮演女性角色,穿着演出用的礼裙,好像很高兴,我就在想——”
话还没说完,被一声拔高的嗓门打断:“你这是什么意思,把我当成变态吗?”
他的视线不避不让,像是非要从她那讨个说法,可到最后,因底气不足,先挪开目光的还是他。
“我是喜欢穿裙子,我就是变态,我遭人嫌,我该死,行吗?”
虞笙在他歇斯底里的声音里站直了身体,“我想德国还没有哪条法律认定爱穿裙子的男生是变态,相反我觉得这种认知很奇怪,女生穿男装cos,会被夸帅气,那为什么男生穿裙子,就成了娘炮、变态?不瞒你说,我很讨厌娘炮这个词,在我看来,他不是在骂男生,而是在含沙射影的贬低生养他们的女性。”
虞笙在说这段话的时候,中间数次以为艾乐客会没耐心地打断,事实上,他很认真地听完了。
她暗暗吸了口气,继续说:“比起纠结爱穿女装的你是不是个变态,说实话,我更在意和好奇的是,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爱穿女装的,是天生的吗?”
艾乐客沉默了很久,就在虞笙以为得不到他的回答时,他却突然开口了,“一开始我只是觉得我需要它,后来穿的次数一多,就脱不下来了。”
“为什么你会觉得需要它?”
“穿上短裙,就能得到爱和食物。”
艾乐客低声说:“以前住在唐人街的时候,我的母亲和她身边的人都是这么做的。”
哪怕和自己料想的一样,在听到他的亲口承认后,虞笙还是觉得荒唐极了,她无法感同身受,但她也无法轻易地质疑和指责艾乐客扭曲的价值观,此刻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对那些嫖客的愤怒和憎恶,尽量让自己的语调平缓到能对他起到一定的劝慰作用,“你觉得只要你学她们这么做,也能得到这些?可你不是她们,更何况你现在也已经拥有了足够的爱和食物。”
艾乐客再度扬起嗓门辩驳:“你刚才也听到了,这些不该是我的,都是要还回去的。”
说到最后,他声音又轻了下来。
虞笙默了会,“就当穿上短裙能换来爱和食物,可换来的这些东西都很短暂,它们没有办法从根本上满足你的需求。”
艾乐客眼睛里的执拗快要满出去,这会什么也听不进去了,他一字一顿地说:“可短暂也比没有的好。”
虞笙还想说什么,脑袋里突然闪过一句老祖宗流传下来的话,也是苏又澄经常说的:未经他人事,莫论他人非。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
她生生忍住了。
她摇摆不定的目光融入艾乐客眼底,让他觉得讽刺极了,声线又凛冽不少,有对她好心劝导的推拒,更多的是对这个不公世界的抗议。
“你拥有的东西太多了,所以才能做到对它们表示不屑,我和你不一样,我从来没有见过我的亲生父亲,至于我的母亲是那些清白人眼里臭名昭著、肮脏不堪的妓女,为了满足基本的生活需求和养育我,不得已只能去卖身,她已经很努力了,可我们还是过着有上顿没下顿的生活,最饿的时候就去垃圾桶里翻能果腹的东西,有时候还会和狗抢剩饭剩菜。”
来到柏林后,艾乐客尽量不去回忆这段让他无比痛苦的过往,时间一长,确实如他所愿,那些用血泪浇筑而成的画面变得越来越模糊,但还是有一部分早已烙印进脊骨,会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脱口转述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