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想着,瓦莱里奥忽然又觉得自己能松一口气了。
周日的德国,除了餐厅、酒吧这些服务场所,其余地方全都关门休息,商业街冷冷清清的,枯黄的落叶铺满一地,踩上时,会发出窸窣的声响。
风渐起,刮得脸颊生疼,菲恩抬起手臂拢了拢围巾,将自己的下巴挡住后,双手插回兜里,不一会掏出手机。
瓦莱里奥是个藏不住事的人,相信用不了多久,他来杜塞尔多夫这事就会传到父母耳朵里,在这之前,他得给自己找到另外一个可供消磨的去处。
显然他的社交圈还是过于狭窄了,点进通讯录,从上至下浏览了足足三遍,也没能找到一个能为他提供暂时避风港的值得信赖的好心人,就在他准备放弃、打算远路拐回瓦莱里奥的公馆听天由命时,手机突然进来虞笙的消息。
有点打小报告的意思。
my girl my baby:【菲恩,我们这样算不算成为了反叛的共谋?】
菲恩对着屏幕的手指有了轻微的颤抖。
反叛、共谋。
从十二岁起,他最讨厌的就是这两个词,只因它包含了太多的阴暗、抗争后的徒劳,也给他带来了足够多的痛苦、残缺、自我厌弃。
可为什么,从她嘴里吐出的这四个字是如此的美好,在他抽象的意识世界里,它们仿佛被金灿灿的光芒照射着,连棱角都变得柔和,滚烫的温度快要融化掉他内心某个冰冷浑浊的角落。
这也给了他一种“或许可以回到过去,从头来过”的信心,铺天盖地的,让人无法抵挡。
菲恩想起自己二十岁时做的一个梦,醒来后只记得他被困在阴暗幽深的山谷里,找不到出口,只能一直疯跑,可不管他逃到哪,都摆脱不了几乎要侵入皮肉的潮湿气息。
这场梦境带来的窒息感过于真实,以至于他很快就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他可能这辈子都逃离不开了。
他不合时宜地又想起了懂事后到十二岁之前的生活,努力又麻木,每天都在为成为一个让人赏心悦目的装饰品而活着。
在他十岁时,大他两岁的莱夫问过他,得到长辈的褒奖开心吗?莱夫还说瓦莱里奥嫉妒他,在背后一个劲地诋毁他,他应该去找他好好算账,最好能把那张臭嘴堵上。
什么是开心?
他并不知道。
因为他感受不到,他的身体仿佛有道无形的屏障,将那些多余的情感隔绝在外。
直到二十岁的这场梦。
有只蝴蝶从单调的山谷底色、从他黑白的视线里穿过,它无比的生动、活泼,让他感受到了一种仿佛能冲破厚重躯壳的力量,不到片刻,从胸腔奔涌而出。
特兰斯告诉他,这叫欣喜。
至于他是什么时候做的这个梦。
他记得很清楚,是在他第一次遇到虞笙那天。
继续“逃亡”的决定是在这时更更改的,他点开特兰斯头像,编辑好消息,发出:【特兰斯先生,我想我们可以见一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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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个半小时的高铁行程,虞笙抵达长沙南站,在酒店登记入住,又补了近三小时的觉后,直接打车去了肿瘤医院,在门口下车,顺着导航显示的方向,绕过一家便利店,看见了一条不算热闹、破旧的老街,两侧店面稍显杂乱,时不时传出闲聊声。
这条街还有两个名字,“癌症街”和“康复街”,里面生活着的,大多数癌症患者,有正在经历的,也有已经在地府走过一趟的。
今天天气不好,没出太阳,天色阴沉沉的,压抑的气氛勉强被几道欢声笑语遮住。
程鸢没上大学,出院后没多久就来了这边生活,和父亲一起开了家假发店,父亲外出参加志愿活动时,都是程鸢一个人看店。
虞笙刚找到陈梦琪说的假发店,陈梦琪就发来一条补充消息:【虞笙姐,你可别跟孟棠姐说,我在背后又帮你干这种事。】
槽点太多,虞笙回了个翻白眼的表情:【只要你能管好自己的嘴,就不会有其他人知道了。】
陈梦琪装傻充愣:【你说什么呀?我嘴巴可最严实了,你哪次小秘密,我和孟棠姐打过报告?】
虞笙简单利落地回了个“哦”,手机揣回口袋,抬眼,看见收银台前坐着一个二十出头的少女,扎一个高马尾,手机横在支撑架上,视频外放的声音不算响,凑近勉强能听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