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唯一一次见面是在特兰斯的心理诊所。
特兰斯是个迷人的老男孩, 谈吐幽默风趣, 也是个温柔体贴的绅士,他的举手投足间包含着丰厚学识和阅历积攒下的翩翩风度,自带赏心悦目的特效,若非虞笙对年龄差恋爱不敢兴趣,一定会无可自拔地迷恋上他。
“玛雅小姐, 你的监护人和你的朋友已经将你的情况大致都告诉我了,不过接下来的一个小时里,我们必须把他们,包括你来这前他们对你说的那些话, 全都抛之脑后。”
虞笙猜测他说的朋友是孟棠, 稍作沉默后, 配合地点了点头。
特兰斯没有着急切入正题, 开始同她闲谈起一些琐碎小事, 虞笙一面享受着这种舒适的氛围, 一面对他的业务水平提出质疑, “特兰斯先生, 一个小时很短暂也很宝贵,尤其是按照你的收费标准, 每分钟折算下来需要十欧,这甚至超过了普通人一天的费用。”
特兰斯听出她的潜台词,她是在提醒自己不该继续把时间蹉跎在无关紧要的话题上, 他也不恼,一笑而过, “玛雅小姐,一个人的一生中会经历很多事情,在需要面对它们的那瞬间,确实有轻重缓急之分,但是等到那些事情全都过去,不管好的坏的,大的小的,它们都已经成为你生命中不可抹去的一部分,也是对当下你人格的反应。所以,玛雅小姐,在你身上发生过的事情,对你也好,对我也罢,都是至关重要的。”
他的表情看上去真诚极了,不由虞笙意识到自己刚才的态度过分糟糕,“抱歉,是我说错话了。”
特兰斯笑着说:“这不是什么值得道歉的问题,不是吗?”
虞笙接过他递来的这节台阶,轻轻点了下头。
特兰斯还是个很细心的人,当然这可能和他的职业有关——她见了不下十位、包括她导师在内的心理咨询师,他们的身上有着如出一辙的、对于病人情绪细腻的观察能力。
他用词委婉点出了她每次开口回答他的问题前,都会有三到五秒的停顿。
虞笙给出理所当然般的解释:“人在思考合理措辞的时候,难免会在问答之间产生一小段空白时间差。”
“也就是说,玛雅小姐,我可以将你这句话理解成你在尝试用最正确的答案来回复我给出的问题。”
“我想是的,请问这有什么问题吗?”她用了“请问”这种礼貌用词,实际上听不出多好的语气。
短短半小时里,她第二次流露出不耐烦的情绪。
不是什么好现象。
“有时候,细思深究下的答案听上去会更妥当,但论真实性,它或许远远比不上潜意识下的反应。”
虞笙沉默数秒,“接下来的问题,我会尽量不通过你说的细思深究来给出回答。”
“那真的太好了。”
特兰斯笑着又问了几个问题,虞笙照实回答,等到他们即将转入正题前,虞笙抢先问道:“特兰斯先生,你觉得为了自己想要保护的人而活,是一种愚蠢荒唐的处世观吗?”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突然抛出这个问题。
特兰斯却像是料定她会提到这个话题,嘴角擒着了然于胸的笑意,他回道:“为喜欢、想要保护的人奋力活着,不是一种牺牲,也不是一种自我折磨,这其实也是一种追求幸福的方式,不过——这存在着一个前提。”
他的话锋急转直下,语调却依旧柔和,所以不会给人过于强烈的压迫感,“玛雅小姐,你对你想要保护的那个人,是否存在着过于强烈的负罪感和愧疚心。”
虞笙愣住了,她的脑海里闪过一张熟悉的脸,有什么东西快要展露一角。
特兰斯缓慢说:“背负的愧疚太多,你的灵魂就会失去自由,至于短暂的遗忘,它不会帮助你得到任何形式的解脱。”
当时虞笙并没有顺着他的话去揣摩其中的深层意思,毕竟光体会它的表面含义就足够让她头晕目眩好一阵,缓过后,她看向特兰斯,笑意明朗:“说的是。”
她的黑眼珠很大,衬得眼白很少,和她顽劣的本性不同,外形上的优势总能让她轻而易举地营造出一种不谙世事的纯净和懵懂。
特兰斯当然知道她在装模作样,说白了,她根本就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但他没有点破,他的绅士风度和良好的职业操守也不允许他点破。
那次的谈话让虞笙感到愉悦,又分外不舒服,就像冰与火在体内横冲直撞,给她带来刺激快感的同时,她的心肺都被撞到生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