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眼下最关键的问题还是这个病人正处在监外执行,很多东西医院实在做不了主,你们也要多跟司法那边好好聊一聊。”
医生最后这话话虽然委婉,但意思已经很明显了,希望陈令璟作为家属这边来做决定,不要让医院夹在中间为难。
再怎么耗下去,也改变不了结局。
初芒望着陈令璟的背影,好似看到一座无形的大山压在他的身上,毕竟病床上躺着的不是别人,是跟他流着同样血液的亲生父亲。
然而这一切,都要交由陈令璟一个人来做决定。
初芒顿时感到窒息,不想在这种时候出声打扰他。
她靠在墙面,静静听着那边传来的所有动静。
待医生走后,陈令璟搬来椅子在陈贵胜床边坐下,看着这张无比熟悉又陌生的脸,沉重地叹了口气。
过了很久,他才缓声开口道:“我高考考得还行,准备考南大,留在南辞,录取结果应该再过一两个星期就出来了。”
“我妈她……”陈令璟低头扣着手指,“这ʝʂց个月会跟徐叔把事儿办了,她年纪越来越大,总是一个人,我也放心不下。”
“徐叔他人很好,对我们都很照顾,他女儿也跟我很合得来。”
陈贵胜的眼神十分空洞,呆呆地望着陈令璟的眼睛,不吵也不闹,像个被大人唬住的孩童,搞不清到底是糊涂还是清楚的状态。
“我们都希望能一直过上平平稳稳、安安定定的日子。”
陈令璟将头往下埋了埋,他知道陈贵胜现在内心深处无法平衡的压力、痛苦和愧疚,但做错了就是做错了,一系列的事情发生了就是发生了,他陷入无穷的自我逃避只会让痛苦更加痛苦。
生活不会因为说一万遍的对不起就会让所有一切从头开始,变回什么都没发生的时候。
这几年的家庭变故让陈令璟变得坚强,也学会接受任何糟糕的、不幸的风云变幻,抱怨与埋怨只不过是自我消耗,将所有情绪平整化才能更好地去面对。
所以陈令璟不想在这种时候说什么指责的情绪话,也不想站在道德的方面跟陈贵胜谈论以前的种种。
陈贵胜上午清醒过一阵,哭着喊着要见陈令璟,护士迫于无奈便打通了陈令璟的电话,可当陈贵胜真的见到了陈令璟那一刻,他下意识捏紧了被子,嘴角止不住的抽搐,眼神里满是复杂的情绪。
惊慌、无措、害怕、恐惧。
这是陈贵胜第一次在陈令璟面前露出自己内心想法的表情,那种痛苦与绝望如洪水泛滥,仿佛无数的镜子被打碎,只剩一地锋利的碎片。
但这种情绪仅仅只维持了几秒,陈贵胜将被子一松,又恢复到不理智的混沌状态里。
陈令璟润了润嗓子,满脑子都是陈贵胜最后的那个眼神,无数的忏悔都无法磨平的惭愧,只剩下无穷无尽的懊悔。
陈贵胜走歪了道路,便在错误的选择上步步错,直至毁了他整个人生,整个家庭。
陈令璟想说很多很多话,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以前他们各忙各的事,总是没时间聊天,现在有大把时间倾诉,却成了陈令璟一个人的呢喃。
他想让陈贵胜自己一个人来面对现在的一切,想让他来救赎曾经的罪恶,想让他不要逃避。
可这只能是陈令璟内心无力的挣扎。
“我那天回家,看到小时候你带我骑马拍的照片了,那好像是我们唯一一张合照。”
后来陈令璟把那张照片带回了出租屋,总想摆在哪,但又不知道什么地方合适,来回思索决定买个照片册,将所有照片一起放进去,便将这张照片塞进了手机壳里面,等照片册买到了再说。
没想到中间各种事情停停搁搁过了这么久,照片册忘记买了,这张照片也就一直躺在手机壳里。
像是一种冥冥之中的命运般,陈令璟在此刻找到了这张照片的真正用途,将它拿出来,小心地放在陈贵胜的枕头后面。
是时候物归原主了。
那个画面中意气风发、威风凛凛的陈贵胜,被永远定格在这一刻。
最后,陈令璟起身叹了口气,轻轻擦了擦陈贵胜眼角的泪水,而后转身离开。
以后的路,或许有鲜花与浪漫,或许有未知的罪与恶,都得陈令璟一个人面对。
父亲这个词,告诫了他太多,也枷锁了他太多太多。
这是陈令璟第一次来这,也是最后一次。
他决定放过陈贵胜,也放过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