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正是因为那篇文章,霍循才知道,这个小东西的心思有多缜密。其中有好几处,别说是杨昶然和其他武生,就连他也不曾想到。
但当他得知这偏极为优秀的文章出自无羁之手时,他第一反应是开心。
朱笔悬于纸上的瞬间,他却犹豫了。
最后,霍循力排众难,以辞藻驳杂为由,将他的名字从榜首划去。
于是,便有了如今的排名。
霍循看着近在咫尺的无羁,心生愧意。
他不能同他相认也便算了,如今他凭自己的本事考来的功名,他也不敢光明正大授予他。
尤其是他还如此信任他,这让霍循心里对他的愧意更深。
尽管每次相见,霍循心里总是会隐隐升起一抹愧意。
“你就如此相信朕?如若朕是在设圈套准备构陷于你,你又当如何?”霍循漫不经心说完,抬眸看他。
无羁似是没有想到他会如此说,先是愣了一瞬,随即看着他的眼睛,坚定摇摇头,说:“陛下不会。”
“为何这么说?”
霍循看着他过分信任自己的模样,心中先是一软,转瞬又开始担心。
人心险恶,日后,他会不会像轻易信任自己这样去信任别人。
无羁用他最为得天独厚的温润嗓音,将他心里对霍循的情意娓娓道来。
“陛下是这天底下权势最盛的人,如果想要无羁的性命,仅仅是一句话的事情,犯不着如此大费周章。如若陛下真的厌恶我,此时,我怕是也不能站在此处为陛下磨墨了。最重要的是,无羁能感觉出来,陛下是真心对我好。”
说完,无羁莞尔一笑,重新执起墨条。
霍循见状,也重新执笔,沾了墨,继续写没写完的字。
毕竟,他不能轻易拂了无羁的一片'孝心'不是。
笔尖即将触到纸张的前一刻,霍循手腕微顿,偏头问他:“这句话,你可曾读到过?”
无羁闻言,把视线聚在桌案的宣纸上,微微颔首,说:“凡事有形迹者,必不可齐。不齐则争,争则乱,乱则穷,故...”
无羁背着,脑海里想起这句话的意思,微微停顿,思绪万千。
陛下...是在用这句话来激励我吗?他心里暗暗想着。
“故...圣人不贵。”
无羁说完,霍循刚好把这句话写完。
他放下笔,拿起一旁的私人印章,沾了印泥,用力往纸上一按,而后,又微微倾身,吹了吹尚未干涸的墨渍,站起身,递到了无羁手里。
霍循看着他,眼神不自觉轻柔下来。他伸出手,指尖往前一瞬,就能触到无羁的脸颊,可霍循忽然顿住了。
须臾,掌心调转方向,落在无羁的肩膀上,轻拍两下,说:“我没有什么能给你的,只能送这句话于你。望你日后,平安,健康,好好长大。”
无羁听得认真,却隐隐察觉出其中的不对劲。
他并没有自称‘朕’,而是用了‘我’。而且,这两句话,有些前言不搭后语。明明前一句,他还在砥砺他。可后一句,忽然就变成了祝祷辞令。
无羁听得云里雾里,对上霍循赤忱的眼神,他下意识点下了头。
“吱呀”一声,徐成推门走进来。
“陛下,他们到了。”
“宣吧。”话落,霍循把手从无羁的肩膀拿下,重新坐回到龙椅上。
无羁见状,将方才霍循赐下的墨宝折了两折,填进袖口后,又抬步从皇上身侧移开,安静立于台下。
霍循用余光往他站立的地方瞥了一眼,见他如此谨慎,他整个胸腔都开始泛酸。同时,又稍稍松了一口气。
他既怪自己不争气,不能给他这世上至高无上的地位和财富,同时又有些欣慰,庆幸他并非是过分信任他人之辈。想来日后,纵他已不在人世,凭他自己也能在这世间好好立足。
顷刻,徐成领着一队人进来。
无羁偏头望去,徐成后面,跟着三个人。
其中两位,还是他认识的。
紧跟在徐成后面的,是他的大师兄,亦是如今的摄政王,霍珩。
霍珩身后,是才认识了没几日,又和秦未有着理不清的爱恨纠葛的杨昶然。
最末端,是他从来都不曾见过的人。他长的五大三粗,威武雄壮,一看便是自小习武之人。
如果他猜得没错,那人应该就是崔轻云。
放榜那日,无羁注意到,排在他名字后面的那位,就是崔轻云。
无羁打量他们的同时,他们的眼神也都不约而同落在了无羁身上,包括霍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