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宋洵予每天思考的最多的问题,就是到底该一头栽进无所禁忌的黑暗海洋中畅游,还是顺着那根细弱到绷一绷就会碎裂的血缘牵绊,勉为其难的在阳光下再停留一阵。
他在书里看到过一个说法,说每个人行走世上,都需要一个锚。
活着就像在苍茫无边的大海上遨游,无论去向何方,都得有个能停靠补给的地方。那个点位,就是每个人灵魂中的锚。
宋洵予一直都觉得,自己那根锚,要么是还没落下去,要么是中途弄丢了。
他就像一缕不知道从哪个坟头钻出来的亡魂,冷冷淡淡的行走世间,对每个人都冷眼旁边,嫉妒别人身上的烟火气,又没兴趣凑上去吸两口。
他无处补给,哪里都不是归途。
直到某一天,他去给如松会里的蠢货擦屁股,又一次路过那家江南小城里香火旺盛的寺庙。
他对这家寺庙的情感很复杂。
这里毕竟是他曾经生活过的地方,尽管生活在这里的记忆只有痛苦和血腥,但任何一把刀都不会遗忘淬炼过自己的打铁台,他也一样,他对这座寺庙,和寺庙后面的小竹林,有着爱恨难言的纠结情感。
当然,造就这种情感的缘由,还有那个在小竹林里,如精灵般偶然出现的小男孩。
被如松会带走后的那些年里,他常常会忘记自己的年纪。因为拳头和匕首从不怜惜少年还未长成的骨肉,他受过多少伤,流过多少血,没有人在乎。
时光于他而言,仿佛是倒着转的,他越是长大,才越是能保全自己,让自己少受点伤,少吃点苦。
唯独只有看到那个小男孩时,他才会忽然想起,原来自己也还是个孩子,还是会被小朋友叫“哥哥”的年纪,是……还可以哭泣的年纪。
其实那个男孩并没有为他做什么,因为他太小了不懂事,虽然有些小聪明,却懵懂的连危险都察觉不到,看到他流血,还以为是地上摔的,只知道凑上来给他“呼呼”。
但是他却莫名其妙的,从小孩子那稚拙的嗓音和动作里,捕捉到了一点鲜活的人气。
他莫名其妙的,就把那个男孩记在了心里。
而这一次,当他故地重游,重新回到那个空寂寥落的小竹林时,儿时的一幕幕再次浮现在眼前,他心底忽然沉甸甸的一坠,眼前豁然开朗。
——那根锚,轰然落地。
那是他不见天日的少年时期唯一得见的一缕阳光,是他茕茕孑立的孤独岁月中唯一像他伸出过手的纯洁,是他和那个光辉灿烂的世界无形而牢固的牵扯。
他凝望着无底的深渊,长久的,长久的时间过后,终于缓缓吐出一口气来。
“抱歉。”他无声的对那片黑暗说道,“我暂时还不能过去。”
他想要找到那个男孩,而那个孩子,毫无疑问是行走于阳光下的。
要想找到他,占有他,拥有他的一切,满足自己的欲望,那他就必须把深渊踩在脚下,拼尽一切,也要挣出一个干干净净的未来来。
他不能让自己的手,染黑了那个孩子。
“小叔叔?小叔叔!”
少年一迭声的呼唤喊回了宋洵予的思绪,他从过往中抽身,看向一脸不高兴的少年。
“怎么了?”
“我叫了你好多声,你都不理我!”兰若泄愤般的戳了戳杯子里的冰激凌,“听我说话就那么无聊吗?”
“不无聊。”宋洵予温柔的注视着他,“我只是想起了我们第一次见面。”
“啊?第一次见面?”兰若想到了什么,有点不好意思的说,“我那时候挺狼狈的,吓到你了吧?”
宋洵予摇摇头,微笑道:“没关系,其实狼狈的那个人是我。”
小竹林里,遍体血污的他像一头陷入绝境的孤狼,那是成年以后的他再没有经历过的狼狈。
小兰若睁着好奇又懵懂的眼睛看着他,眼底没有害怕,也没有恐惧。
他从来不曾因他而恐惧,他自然也不会惊吓于他的狼狈。
宋洵予摸摸兰若的湳瘋头,柔声道:“快吃吧,不然冰激凌要化了。”
兰若还没来得及疑惑,就被他转移了注意力,也没多想,高高兴兴的继续吃了起来。
*
冰激凌店的短暂约会之后,节目组又一次马不停蹄的跟了上来。
为了方便拍摄,所有嘉宾虽然不限制白天的行程,但晚上休息时,却必须回到剧组统一安排的别墅。
房间是抽签决定的,每组搭档派一个人来抽。兰若摩拳擦掌,当仁不让的去了,最后抽到四号签,是二楼最里面的房间。
宋洵予看了看别墅布局图,笑着夸奖他:“抽的不错,这个房间安静。”
兰若知道他喜欢安静,高兴的说:“那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