刹那间的轻触,似火星落在了天子的肩上。
他的眸色在瞬间变得愈发幽深。
应长川向来对世俗的婚配没有什么兴趣,甚至还觉得鄙俗不堪。
直至他自己有了所爱之人,终于也生出了想要看到对方因自己而穿上红衣的念头。
大周虽男风盛行,然而提到此事大多数人第一时间想到的却是不入流的“男宠”。
身为天子的应长川大可以给江玉珣任何头衔与身份。
……但是他没有这样做。
应长川不想让江玉珣成为任何人的附庸,哪怕是身为天子的自己也不行。
甚至于原本完全不关心“生前身后名”的他,如今竟格外在意世人对江玉珣的看法,完全不想让对方背负半点污名,与无端的猜测。
无论是今日还是未来。
应长川垂眸笑了一下,也与此刻轻轻取下了自己头上那顶玄玉发冠。
两人的黑发在此刻交缠在了一起。
停顿几息,江玉珣终于松开紧攥着对方肩上衣料的那只手,同时任由那顶丝薄制成的盖头,如盛放过的花瓣一般飘落于地。
自始至终没有发出半点声响。
天子没有说话,他借着毡帘外的一点烛火将两人的长发缠在了一起,动作格外认真。
——既不能给世人看,那应长川便给自己看。
江玉珣只看了一眼两人交缠的长发,便重新将视线落在了应长川的身上。
天子烟灰色的眼眸,被烛火映得格外温暖,“珍视”一词从未像现在这般具象化。
黑发已轻轻结起,天子终于不舍地将手放下。
淡淡的龙涎香被夜风吹至鼻间。
……江玉珣明白,应长川和自己一样有了牵挂。
-
转眼已到春夏之交,这个季节天气的变化格外快,草原上的风也比往日更大。
要不是此时早草长莺飞,四周再无裸露的荒地,恐怕会爆发比初春时更大的沙暴。
镇北军驻地的角角落落都立着高耸入云的旗杆。
此刻旗杆上的战旗正随着烈烈狂风一道在半空中乱舞。
这风是从昨日傍晚吹起的。
如鬼哭一般在耳边怒号了整整一个晚上。
清晨起床之后,江玉珣第一时间走出军帐向旗杆而去。
他仰头望向军旗——玄色的旗帜一半被大风吹地缠在了旗杆上,另一半却轻指着西南的方向。
江玉珣不由蹙起了眉,呼吸也随之一滞。
象征大周天子御驾亲征的军旗除了能够鼓舞人心以外,更重要的是能起到辨别风向的作用。
今日的风实在太烈。
半缠在旗杆上的军旗所指方向并不清晰。
江玉珣犹豫片刻,终从袖中取出一根一尺长的发带拿在了手中,并小心向外探去。
那发带先是胡乱舞动了几息,接着竟也随着半空中的军旗一道指向东南。
江玉珣的心随之高高悬了起来。
……风向真的变了。
“爱卿在看什么?”应长川不知何时出现在了江玉珣的背后。
说着,他也与身边的人一道抬头看向军旗。
见他来,江玉珣立刻转身将发带交给应长川:“今日的风向不对。”
身边人随即拿起发带,抬手查看起了风向。
江玉珣的语速变得格外快:“昨天晚上风向还在不断变化,但今天早晨似乎已经固定成了西北风。”
说到这里,他的心情突然变得沉重起来。
江玉珣虽然没有明说,但是在马背上打来天下且与折柔交手过的应长川自然明白他的意思。
——假若折柔想要纵火,那今日便是最好的机会。
镇北军驻扎在定乌穆高大草原的腹地。
这里地势较高、水草丰茂且便于瞭望,是一个进攻的好地方。
但凡事有利必有弊……
定乌穆高无遮无挡,没有人说得清折柔究竟会选择从哪个方向纵火,亦或是多角度行动。
在草原边缘蹲守折柔士兵,无异于大海捞针。
应长川一点点攥紧了手中的发带。
他朝江玉珣点头,末了转身向军帐而去,并一边走一边沉声向周围人吩咐道:“去叫定北将军带人过来。”
天子的声音虽不大,但是语气却是少见的严肃。
闻言,守在不远处的士兵立刻下跪行军礼道:“是,陛下——”
仍站在原地的江玉珣不由抬眸,再次看向军旗。
玄色的军旗在狂风中起舞发出剧烈的响动,犹如战鼓隆隆敲响于心间。
大战将要爆发。
-
深夜,定乌穆高大草原北部边缘地带。
枣红色的战马上,身着褐色皮甲的丘奇王一点一点咬紧了牙关。
此时此刻,他的眼中只剩下浓到化不开的杀意。
一名士兵上前将右手搭在胸前,向他行完礼后再小心翼翼地抬起眼眸问:“……王,现在动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