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替方彧倒茶,温柔地笑起来:
“其实,我不是到那一刻,才意识到这一点的。我早就感觉到了,也默认了,接受了。”
方彧感到狗血淋头:“安达涧山,他没有阻止一下吗?”
裴芃芃笑了:“看来,您对老总长的认识不够深刻。”
“安达平章帝政贵族出身,参加革命,海拉·杜邦的平等精神,被他贯彻得很好。”
“他生性有变态的控制欲,对每个孩子都本能地加以精神控制,还热衷于观察不同性格的孩子,对他控制的不同反应。”
“他从不以血缘和姓氏区别我们,我们在他心目中,是平等的。”
“平等的实验品。”
“安达涧山自己,就是他的第一个观察对象。”
方彧立刻想起了安达的旧照片,想起那种锋利不加掩饰的愤怒。
他一定是个不怎么样的实验品,自我意识太强。
“……”
“您还有其他问题吗?”裴芃芃彬彬有礼。
方彧:“谢谢您,我大概理解了安达平章的行事逻辑。”
裴芃芃点头,把这理解为“到此为止”的信号,裙摆一拂,悄然起身。
她琥珀色的眼睛转向窗外,肘部微微弯曲,拿起桌上的茶杯。
她将茶水送向唇边,举止优美。
方彧忽然又问:“您不是裴芃芃,对吗?”
裴芃芃的肢体猛地一顿,像生锈了的人偶,停了下来。
“……”
“……”
“……”
方彧立刻道歉:“对不起,您可以不回答。”
裴芃芃却转过身来:“规则并非如此,我必须回答。”
方彧:“规则不都是随口定的……”
“是。”她开口,不知何时声音一变,乍听起来有机械的金属质感,“我不是她。”
方彧一怔。
她只是尝试地问了问,没想到裴芃芃真的“有问必答”。此时此刻,她反而懊丧于莽撞开口了。
裴芃芃是谁、是生是死,都是安达和裴芃芃的私事。
她不想知道太多。
裴芃芃却平静回眸,眸光中泛着无机质的冷冽之光,她无比温柔、又无比悲伤地微笑,向她颔首屈膝示意:
“重新认识一下吧,方小姐——您好,我叫裴芃芃。”
“我是以她为蓝本制造的人工智能,分享了她的过去、记忆和姓名。”
“但我不是她。”
裴芃芃忽然变了,变得有些恐怖谷效应起来。她好像不大像活人,但也不像机械,而是介于两者之间的模糊地带,左右游弋。
方彧改换了人称:“她已经死了?”
“是,她已死去。”
“她为什么而死?”
“安达平章。”
裴芃芃金属质感的声线在空气中逸散开,好像哪个程序被突然唤醒,使她失去了平常那种缜密的观察和思考。
她复述一条定理般肯定地说:“犯罪的不是我们,这是安达平章的罪恶。”
方彧垂下眼,若有所思:“……”
裴芃芃却按住额角,神色起伏片刻:“……抱歉,我需要冷静一下。您……让我就快宕机了。”
她冲方彧略一颔首,转身迅速离开,消失在门后。
方彧:“我知道了,谢谢您。”
她注视着裴芃芃远去的背影。
一直以来萦纡心头的疑问,得到了一个离谱但确实的答案。
裴芃芃为什么会成为安达的笼中雀?
虽然黎明塔里不乏金屋藏娇的爱情故事,一位公子哥儿豢养他来自远星、出身不好的小情人,似乎也颇合常理。
可安达和裴芃芃,都不像那种故事里的男女主。
裴芃芃才华非常,并不比她弟弟逊色。
为什么裴行野建功立业、声名远扬,她却悄无声息地蛰伏在帷幕之后?
明明小时候是带着羡慕的口气,和安达谈起“历史的舞台”的。
但,如果裴芃芃已经死了——
一个死人,当然是不该出现在众人的目光之下的。
她只能存在于小小的斗室之间,辗转于有限的几段关系之中,回味着昨日的记忆,重复着过去的生活。
她曾和安达争论“历史”,却不料转眼间,自己已身处历史之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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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昨日之乱(4)
◎我怀疑我有病◎
安达涧山做了一个现实主义的梦。
梦里, 他和裴行野站在裴芃芃的坟墓前,大打出手。
……好吧,即使在梦中,他也保持了客观冷静中立的态度。
是他单方面地被裴行野揍了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