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体物理学院的许鸣教授,就是在行军床上被唤醒的。
“真是抱歉,打扰您老了!只是,方阁下想见您一面,这个时间安静。”
传话的女尉官笑眯眯的:“请您跟我来吧。”
许教授的脑筋缓慢转动——方阁下?
哦,是那个总在第一排睡觉的小女生方彧。
如今已经是“方阁下”了……福兮祸所依,祸兮福所伏……时也,运也!
他很文学地想着,摸过拐棍,蹒跚地跟着女尉官,走进了一间办公室。
方彧坐在办公桌后,若有所思地望着天。
除了一身将官的蓝色制服、肩头一颗冷银色六芒星肩章,她和当年并无什么不同。
小说里一般会说某人“眉目间沾染了杀伐的气息”,可她没有。
——仍旧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黑而柔软的发丝垂落在耳畔,形成凌乱的弧度。
连倦怠着打哈欠的神色……也一如从前。
“许老师。”方准将站起身,“您坐。”
许教授战战兢兢坐下:“方阁下,您叫我来,不知道有什么事?”
方彧微笑:“是这样的,我希望您能跟我出趟差,测几个太阳内部聚变反应的数据。”
许教授一愣:“太阳?测太阳的数据做什么?那个星系的生命已经走到末程,和我一样。”
方彧笑了笑,用手一推。
一张纸质的保密协议被推到许教授眼前。
纸,居然是纸……如果说母星走到了枯槁的年岁,那纸张的生命就业已垂危——
这是多久以前的老古董了!
据他所知,目前的联邦,只有最高级别的一级保密项目,才会存留纸质的保密协议。
他参与的上一个一级保密项目,还是奥托陨落的星链改造工程——那是四十多年前的事情了,谢诠当时还在位。
许教授感到一阵战栗。一股奇怪的欲望正驱使着他。
他不由自主地抬起颤巍巍的手,抓住笔杆,在协议上签上古体名字。
方彧看着他签完字,才慢吞吞说:“……老师,我们要引爆太阳。”
许教授用力写完最后一笔,擦了擦头上的汗:
“哦,引爆太……引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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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彧接下来说的话,许教授通通没听进去——
就像当年他在讲台上吟过的诗,方彧也一首都记不起来一样。
引爆太阳!引爆太阳!引爆太阳!
他浑浑噩噩地离开办公室。
帕蒂中尉收回目光:“许教授好像很吃惊。”
方彧打着哈欠:“毕竟是人类的故乡啊。”
帕蒂眉眼间浮上一缕忧色,倒出半杯茶:“我们的兵力到底还是不足吧,准将?”
方彧趴在臂弯上,舒服地呢喃一声,像一只懒猫:“嗯。”
“这次即使能通过这种手段成功,”帕蒂喃喃说,“下次怎么办呢?难不成……要动员预备役吗?”
方彧的脑袋在臂弯里蹭来蹭去,声音发飘,思路却很清晰:
“还没到那个地步——如果这一仗能稳住战线,海拉和北海军官学校都会在咱们的辖区内,应该会先动员两校的学生。”
她顿了顿:“不过,学生数量有限。下一步肯定是继续动员,征召预备役。”
帕蒂:“啊……”
方彧一愣,稍稍抬头,露出一双眼睛:“你怎么了?”
帕蒂苦着脸:“我爸爸也参过军,恐怕在预备役范畴内。”
方彧眨了眨眼。半晌,她低声说:“我弟弟就在海拉军校。”
帕蒂默然:“……”
她知道,她的准将虽然对许多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在乎下属对她用没用敬语尊称、也不介意士兵敬礼的时候中指与大臂的角度,甚至有人当面说她坏话,她也一笑而过,却对另一些事又格外有原则。
她连自己的弟弟都不管吗?
“我们能赢吗?”良久,帕蒂才问。
方彧:“现代战争已经不是考验将领谋略的时代了,战争背后是政治机器的运作。谁能最终获胜,不取决于一场战役的智谋如何百出,而取决于谁能动员更多的力量投入战争。”
帕蒂:“……那么,谁能动员更多的力量?”
方彧伸个懒腰:“这就是政治家的事情了,你得看着安达。”
她沉吟片刻,平静地说:
“唔,人们出于某种心理,往往喜欢追求将星式的人物,觉得战无不胜,全是因为他们的智慧。其实,像安达这些决策者、社会上交税的群体,都和将领一样,处在军事环节之中,甚至远比一个将领在战争中发挥的作用大。”
帕蒂噗嗤一笑:“这又是什么论调?”
方彧挠了挠头:“有什么问题吗?”
帕蒂:“虽然下官说不出什么问题,但您是个将官哎——哪有正经人会鼓吹自己的职业不重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