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悟空道:“识海能进就能出。只不过——”
土地听了他前半句,霎时松了一口气,接着问:“只不过什么?”
孙悟空道:“识海是大妖大鬼的心念所铸,心坚志专——换句话说,冥顽不灵那种,人往往对痛苦之事比高兴之事记忆更深,所以识海,往往是一个人的一生之中最大的梦魇。是他困住了他自己,也就能困住我们。除非找到他识海之中可以动摇他心念的事物,否则永远出不去。”
土地两眼一黑:“你说他冥顽不灵,还要动摇他的心念?”
孙悟空道:“没错。就好像一个人说他痒,痒了几百年,你得告诉他他不痒,并且还叫他信你,动摇他的心念。当然,这种事情几乎是不可能的。所以他没有说错,进来这里,差不多等于出不去了。”
“……”土地环顾四周,抱着胳膊道,“你说这识海是一个人最大的梦魇,这大鬼,难道是怕黑?”对怕黑的执念刻入骨髓?一个鬼还怕黑,要不要这么奇葩?
话音落下,黑幕就这样撤去了。几人只觉天旋地转,转眼之间又到了另一方世界。
灯火氤氲,雨声如金鸣,御书房外狂风重重拍着窗柩,哐哐作响,屋内一张红木桌前,年轻的帝王正在俯首翻看奏疏。
他右手执笔,笔尖往砚台之中轻轻揉拧,饱蘸墨汁。
土地的声音适时响起:“这是哪儿啊?”他走在屋子正中,脚却沾不到地面,不止如此,手肘一偏,原本正要打到屋内立在架子上一只颜色清丽的花瓶,却直愣愣这样贯穿而过,一点没有挂碍。
几人走在御书房中,终于发现这个在房间里面批改奏章的男人对他们几人视而不见,他们就像是漂浮在这一方世界的魂魄,能看能走,却无法动摇和改变任何。
“这是他的梦魇。”孙悟空环顾四周,目光落在那正在桌前往奏疏上写字的年轻男人,打量片刻,视线又挪动到他华贵的衣服上威武得仿佛马上就要跃出的五爪金龙,“他难道是皇帝?”
这个话在这里有两种含义,一个是这人是皇帝,另一个是,这个识海的主人就是这个皇帝。
“废话。”土地自动带入了第二重意思,“他本来就是皇帝。”
孙悟空皱着眉刚想问土地关于那大鬼之事,御书房的大门却就此时打开了。一个手持麈尾,头戴圆形长帽的太监手捧着一个茶托,茶托中装了一个盖着盖子的汤碗,一旁是筷箸和调羹。
太监开口道:“皇上,要奴婢现在替您试汤吗?”
年轻的帝王抬起头,微微扫过太监面容,回过头,颔首。太监试过汤,将汤盏递到了他身前。
“皇上,现在已经三更了。”
皇帝接过汤,微微顿首:“知道了。”
太监似乎觉得自己提醒得不到位,又接了一句:“您明日还要上早朝呢。”
“朕说朕知道了。”
太监垂着头,唯唯诺诺地将茶托收起出了殿,小心翼翼关上门。
大雨轰隆,雷鸣之中辟出一道闪电,皇宫亮如白昼,御书房烛火温煦,阻拦了一切驳杂的叫嚣和纷扰,这个独坐在桌前的帝皇,宛如被放逐在海上的一叶孤舟,狂风海啸,沉沉浮浮,执着着飘摇。
画面一闪,几人又来到了金銮殿上。
“酒囊饭袋!”
金銮宝座上,他头戴冠冕,朝堂下掷出一则奏疏。奏疏划过一道冷凌的弧线,掷地有声地落在一位跪在殿前的官员身前。
“圣上息怒,圣上息怒……”他匍匐在地,头磕得“咚咚”作响,金銮殿本来安静得仿佛一根针掉下来都能听见,磕头的声音宛如擂鼓一般,响亮得让每个站在殿中的官员都心神震颤得共鸣,手脚抖若筛糠。
殿中齐刷刷又跪倒一片。
“请圣上息怒。”“请圣上息怒。”“请圣上息怒。”
他站在台上俯首,黑压压的抵在地上的乌纱帽,就是他手中仅剩的肱骨和底牌,他勃然震怒——
“不能不忠,朕要你们何用?!朕交代的事,你们哪次给朕办好过?朕在宫中宵衣旰食,你们出了金銮殿,可曾还想起这江山社稷黎明百姓?口口声声息怒,你们是将朕当作傻子了吗?”
他走下高高的台阶,抽出侍卫腰间的长剑,举剑一挥——
鲜血溅上他的龙袍,他冷冷地看着方才还鲜活的头颅,滚过两圈之后,被官帽阻拦着静静躺在原地,鲜血从切口一缕缕往外流淌,混着尘土凝固。
画面又转。
还是那座金銮殿,他坐如松柏,声音朗然如剑啸,浩浩然响彻整个殿宇。
“袁卿何在?”他问。
大殿之中站出一个魁梧的壮年男子:“臣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