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木过后,我忽然醒过来,忽然意识到从那晚起,那个无忧无虑、不受任何束缚的元喜已经随着漫天的烟花与震耳欲聋的爆竹,沉入了漫长无尽的黑夜里。
我不作声,低头看到脚边破了个口子的瓷碗,默默倒出里边臭烘烘的咸菜汤饭,用力砸在地上。
阿娘抱住我的双腿大哭:“你不要生气!娘不是在逼你!没事,娘自己想办法,不会让你们姐妹有事的!”
“我没有生气,娘你别哭。”
我喃喃,捡起一块锋利的碎片抵到脖颈,轻轻划开一道刺痛的口子。
阿娘尖叫着拉扯我的手,我便加重手上的力气,将伤口划到渐深。
一股温热的感觉从脖子流下,蔓延到全身。
我低头看到自己身上,一滩滩鲜血像溪流,流淌过赵方羡送我的长衫上。
“娘,我不会有事的,我会找人救我们……”
清醒时,眼睛还睁不开,鼻尖上氤氲的浓郁药香味先行一步拉扯我回现实。
我知道自己没死,翻身下床摸索着往外走,很快被人拦下。
“你走什么?不要以为出来看大夫就能逃走。”
是狱吏的声音。
我揉揉眼睛,总算看清楚自己在郎中的医馆里,两个平时看守我们的狱吏把着门,百无聊赖地看街上美女。
与我想的一样,太急太严重的情况下,狱吏会把犯人送出来救治。
我摸一摸缠着纱布的脖子,火辣辣的疼。
“我不跑,但是有件东西希望两位大哥帮忙还给它的主人。”
我把赵方羡的长衫叠好递给狱吏,他俩不接,很不耐烦催我走:“姑奶奶你现在是犯人,已经不是元家大小姐了!给我清醒点!”
“可惜了,这是三殿下的衣服,他说过有机会还给他……”
我故作可惜,抱起衣服要走。
他俩喊住我:“等会儿,你说谁的?”
在医馆躺了半晌功夫,我趁着最后一丝希望还没破灭前的平静,终于好好睡了一觉。
以前最讨厌闻到药味,因为每天都有用不完的活力,就算着凉、磕伤,或者被爹爹鸡毛掸子抽一顿、哭一晚,都是小病小痛,第二天就能痊愈,用不着喝这些苦兮兮的药。
可现在这药香使我分外安心。
还有一阵淡淡的乌木香气,这时候混进草药味里。
我记得这个味道,曾在我肌肤上留下几丝余热。
我并不急着睁开眼,专注听着最后一丝希望离我越来越近。
“殿下,外面那俩狱吏讲,元喜小姐在牢中抹脖自尽,昏迷前托他们把衣服送回来的。”
张公公掐着嗓子尽量讲得小声,但我还是听到了。
赵方羡冷哼道:“你不用小声,她都听着。”
“啊?这……”
在张公公惊诧的目光里,我一边扶着脖子,一边艰难坐起身。
赵方羡挑了个圆凳,在张公公用袖子扫干净灰尘后才坐下。
我不等张公公提醒,接着下床,踉踉跄跄跪到他跟前:“我实在没了办法,只能求三爷救救我们。”
“我不是神,没有这个能力救你,况且我也没欠你什么,凭什么要救你?”
“神佛都讲究因果,这辈子我对三爷有亏欠,下辈子当牛做马还给三爷。”
我低下头,小心翼翼地讲。
“我不需要你的亏欠。”
“下辈子说不定就需要了。”
他很不耐烦地回怼我:“我并不想下辈子也认识你。”
通常这样的话语对我来说就是穿心的万箭,把自尊击碎一地。
我常常自诩是元家三小姐,去哪里都记得自己是望族千金,金银财宝可以丢、满腹经纶也可以丢,就是面子与气节不可以让人损坏一分一毫。
不过现在都无所谓了。
我应该要学会放下身段、摔碎自尊,懂得低眉顺目去达到自己的目的。
“那就下下辈子……”
“胡闹。”
赵方羡不等我说完,起身挥袖要走,张公公试着拦住他:“殿下……老奴觉得元喜小姐连命也不要地来求你了,也许不是胡闹……”
“闭嘴!”
“殿……”
张公公叫不住他,看看我,看看他离开的背影,急得跺脚讲道:“元喜小姐别急,我去劝劝三殿下。”
换作以前,我必定赌气讲:「不必了,不救便不救!谁要他救!」
现时,我仍在原地低着头,谢过他:“麻烦张公公了,若日后有出路,一定好好感谢你。”
张公公摇头叹息,也跟着走了。
这最后一丝希望熄灭在狱吏进门。
“好了?回去继续蹲着吧,让你那哭喊要死的老娘别嚎了,真要死,就跟你要一样,拿个破瓷片往脖子上抹两刀。”
我低眉不语。